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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原開車已經一個月了，每天天未亮他就拿上水壺出門，在門口的攤上買只蛋餅握在手裡啃。
這天，與范小原交班的師傅晚上有事，抽不開身，只好拜託范小原撐一個晚上。
范小原撓了撓頭，猛打哈欠，開著車子悠悠地在街上轉，看見有人招手也不理。
錯過了幾趟生意，范小原將車子停在一大排檔門口，搖下窗，伸出手，買了盒兩葷一素的飯。
正吃著，一人開了門，鑽進了車子後面。
“到尼美路。”
范小原嘴裡嚼著菜，轉頭一看，是一個長得還不錯的男人，穿著絲質的襯衣，還打著一條亮色的領帶。
“尼美路嗎？哪個位置？”
“海華酒店。”
男人的聲音有些混沌不清，一手費力地松著領帶。
細細一看，那男人長得極為年輕，皮膚白皙，看起來不會過二十五歲，兩頰有些紅暈，想來是喝多了。
車子慢慢開起來，男人沒多久就撐不住身子，倒在后座睡了過去。
尼美路到了，車子停在海華大酒店的門口。
“到了。”范小原說。
男人酒醉得厲害，沒有反應。
范小原只好下車，開了後門，伸手輕輕拍拍男人。
男人緩緩睜開眼，黝黑的眼珠轉了兩圈後鎖定了面前一張粗獷的臉。
“你是……”
“到了，海華到了！”范小原大聲重複。
“哦。”男人不緊不慢地起身，掏掏口袋，發現衣服沒有口袋。
范小原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十七塊錢！”
“我外衣落在酒吧里了，沒錢。”男人蹙蹙眉，輕輕地說。
這聲音和他的外貌一樣，輕輕柔柔的，很稚嫩。
“哥們，別誑我。”范小原雙臂抱胸，斜著頭打量這個年輕漂亮的男人。
男人笑笑，這笑在醉態里顯得嫵媚：“真的沒錢，你看我就這麼件襯衣，裡面光光的，真沒錢。”
“那你說怎麼辦？”范小原忍著氣。
“我先進去，你在這裡等著，一會下來給你。”男人說完起身，出了車門。
“等等。”范小原立刻擋住他，“哇，你身上什麼味道！”
范小原撇過頭去，他實在是受不了男人身上混雜著酒味的香水。
男人悠悠地笑起來，兩眼眯得極細。
“小鄉巴佬。”
“你說什麼？”范小原沒聽清楚。
“我說我先上去，給你取錢。”男人又笑。
“那不成，你要是賴帳呢？”范小原拉著男人的手臂，精緻的麻質襯衣在他的大掌揉搓下皺成了一團。
“這個拿著。”男人脫下腕上的手錶，在范小原眼睛前晃了晃，然後緩緩鬆手。
范小原立刻雙手接住。
“先押在你這裡，等會要還我。”男人東倒西歪地走了兩步，回頭朝范小原笑笑。
范小原心一顫，點點頭。
在冷風了等了許久，那男人還沒出來，范小原握著那塊銀質的手錶，不僅手上細細摩挲，心裡也在痒痒地琢磨，要不要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著表逃跑，想著，他立刻鑽進車裡，打開小盞的燈，將那塊銀表湊近昏黃的燈下瞅了又瞅，果然是質地緻密，熠熠生輝。
眯著眼照了一會，范小原嘆嘆氣，將表輕輕丟在一邊，也放棄了心中的歹念。
一直過了四十五分鐘，男人還是沒下來，范小原只好下了車，有些緊張地走進海華酒店，門口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侍如一座雕像一樣紋絲不動，只用餘光瞟了眼范小原。
范小原低頭看看自己的球鞋，污漬斑斑。
進了明亮的大堂，頭上的水晶燈群照得范小原渾身不自在，像是一身泥垢都可以照出來。
范小原走向前台，一個妝容精緻的女人向他禮節性地笑笑。
“請問……那個……怎麼說呢。”范小原撓撓頭。
也對，怎麼找一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人。
“先生，需要幫助嗎？”女人笑臉盈盈地問。
“沒事沒事，我就想問，你們這裡廁所在哪裡，我想方便下。”
“哦，這邊走到底，向左拐，有指示牌，洗手間就在那。”
“謝謝謝謝。”范小原道歉後直往洗手間走。
這裡的洗手間有迷迭香的味道，范小原盯著明亮鏡子裡的自己，咧嘴笑笑，這鏡子的光線好，范小原覺得自己的皮膚好了許多。
瀟灑地撒尿後，范小原出了洗手間，吹著口哨。
遠處咖啡座有兩個人正面對面地坐著，范小原看過去其中一個很像剛才那個男人。
快步走去，只看見那個男人起身，慢慢地俯身湊到另一個男人面前，緩緩地親吻他，接著是彼此拉扯，然後是耳光聲。
“你鬧夠了沒有。”穿著西服，戴著金絲邊框眼鏡的男人整整儀容，撫平西服上的褶皺，“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
最後拂袖而去，只剩那個男人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清冷的目光停留在那杯涼了的咖啡上。
范小原簡直是嚇了一跳，這兩個男人居然像小情侶一樣鬧彆扭。
慢慢走過去，輕輕拍拍男人的肩膀。
“兄弟。”
男人轉過頭來。
“你是誰？”
范小原沒想到這個男人記性這麼差，急忙甩著手裡的銀表：“你說上來取錢，我等你好久。”
“哦。”男人應了聲，“你遲了一步，人走了，我身上沒錢。”
范小原愣愣地看著男人落寞的臉，他臉上的酡紅消褪了，酒醒了不少，代之的是蒼白凝重。
“哦，沒事，算了，算我白送你一程。”
范小原說著將手裡的銀表還給男人。
男人笑笑，指著對面的沙發。
“坐啊。”
“不用了。”范小原說。
“坐，那杯咖啡沒動過，算我請你。”
范小原撓撓頭，走進去坐下，看著面前那杯中藥顏色的咖啡。
“喝啊。”男人說。
范小原慢慢喝起來，只覺得口感絲潤綿密，只是偏苦。
“好喝嗎？”男人靠在沙發背上，笑著打量范小原。
“不錯，就是苦了點。”
男人笑笑，傾身取了包白糖，扯開來倒進范小原的咖啡里，然後用小銀勺子攪拌。
范小原這一看才發現男人的手漂亮得很，乾淨修長，每個指頭上的指甲鈍圓，不長也不短，很是柔和。
“再嘗嘗。”
范小原一喝，甜了許多，趕緊點頭讚許，眼睛不經意間瞟到桌上一張價格表，上面每杯咖啡的價格都在三十元以上，心想這會倒沒虧。
喝完咖啡，范小原一抬頭，發現男人正看著自己，立刻有些不自在。
男人指指自己的嘴唇。
范小原瞪大眼睛，心裡不明白這是什麼暗示。
“擦擦，你的嘴邊都是咖啡。”男人說。
范小原“哦”了一聲，隨即舉袖大力地擦自己的嘴唇。
男人撲哧地笑出來，這個笑容有些俏皮，露出兩顆虎牙。
“小鄉巴佬。”
“什麼？”范小原又沒聽清楚。
“沒什麼，我覺得你挺可愛的。”男人翹起腿，歪著頭，看著范小原，“你叫什麼。”
“我姓范，名小原。”范小原心裡高興。
“你的名字挺逗的。”
“我也覺得缺少男人的味道。”范小原撇了撇嘴，看著男人，“你叫什麼？”
男人不答，只是朝桌子上價格牌後面的東西瞟了瞟。
范小原順著男人的目光看去，那裡擱著兩張票，伸手拿來看看，是音樂會的票，上面有“宋煦之”三個字。
幡然醒悟，范小原又看了看男人，果然是有些面熟。
“你就是宋煦之，那個拉小提琴的？”
男人點點頭。
范小原本想說自己很喜歡他的碟，喜歡到每晚都聽，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只是說：“我也賣你的碟。”
“你是賣碟的？”
范小原想到自己專賣的黃碟，撓撓頭。
“我的碟賣的還行嗎？”
范小原立刻點頭。
“你也聽？覺得怎麼樣？”
“好聽。”范小原一個勁地點頭。
“你懂麼？”男人邊說邊笑，頭倚在沙發上，如同一隻嫵媚的貓。
“反正好聽就行。”范小原感到詞窮，他一直想用什麼詞形容宋煦之的音樂，搜腸刮肚後卻還是沒有。
男人對著范小原笑，有時候眨眨眼。
“沒想到你那麼年輕。”范小原簡直要喟嘆了。
“我才二十歲。”男人說，“四歲開始學琴，到現在十六年。”
“真了不起，這麼執著於藝術。”
“前提是這個藝術可以換來大量的金錢。”男人說，“天知道，我已經有些厭倦了。”
“啊？”
男人但笑不語。
又有句沒句地談了會，范小原直覺眼前這個男人看似說說笑笑，實則沉浸在一種悲痛的邊緣，只能靠不停地說，不停地笑來衝擊內心另一種呼之欲出的情感，過了一個多鐘頭，范小原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要離開。
“這個你拿著，有時間的話就來看看。”男人遞給范小原音樂票。
范小原受寵若驚，兩手遲疑著，像接金條一樣接了票子。
“兩張，你可以帶朋友來。”
范小原心裡興奮，一個勁地道謝。
范小原走後，宋煦之一人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煙霧繚繞中，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肩膀慢慢聳動。
終於忍不住，還是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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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原拿著票去討好許月迪卻被拒絕，許月迪稱自己沒有像樣的衣服，也不懂什么小提琴。
范小原的兄弟，包括皮發也沒這個閒情逸緻，最後還是自己獨個去了。
晚上的劇院遠遠看去莊嚴凝重，進了大堂才顯示出金碧輝煌，范小原像腳踩金鑽一樣，小心翼翼地走進去，露過一面大鏡子時稍作停留，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一身皮衣，一條破舊的牛仔褲，頭髮則是扎得老高，范小原笑笑，對今天的裝扮他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