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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當這時船上的人便沿船邊站著,軍人立正敬軍禮,其他人便微微低著頭朝著靈柩的方向肅立著。

  有時候黎嘉駿會偷眼看不遠處二哥的身影,只覺得他眼風都沒往這邊飄一個,心情便從悲痛變成了悲痛x2。領飯,透氣的時候偶然遇到了,也跟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倒是盧作孚先生認出了她來,拉了二哥一道聊了兩句,可大家都心情低落,幾句後便各忙各的了。

  連二哥都這樣,想到家裡暴躁的老爹,鐵面的大哥,和披著羊皮的秦小娘,她的頭簡直要炸,整宿整宿睡不好。

  快進入宜昌範圍了,雖然沿途運送張自忠靈柩的事情都是保密的,可耐不住這件事情實在震動太大,還是被大多數人都知道了,才有了沿途碼頭都有百姓自發相送的情況,可以想見宜昌數萬百姓必然也會得到消息,還沒到的時候大家便緊張準備,因為他們還要在宜昌靈兩日再出發。還沒到,盧作孚已經安排好了手搶隊,扶靈的人和儀仗。

  正在眾人暗自籌備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嗡嗡的聲音。

  這聲音許久沒聽到了,黎嘉駿一時沒反應過來,可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本能的躲到了床下!

  轟炸機!日本終於耐不住來轟炸了!

  傳聞前兩日剛搶回張將軍的遺體的時候,日軍曾下令停止轟炸一日,雖然這一天確實沒轟炸,可並不代表就是命令的原因,前一天還有人提心弔膽的擔心,結果沒來,剛鬆口氣,人來了!

  孤船,機群,幾乎沒有生路。

  外面已經騷亂起來,有人聲嘶力竭的指揮著,船上的防空警報被拉響了,伴著哨聲此起彼伏。士兵列隊從外面跑過,到處都是哐哐哐的腳步聲,還有重物搬動的聲音,那是機槍被搬到高處,要防空武器用了。

  “護靈!保護靈柩!保護靈柩!”似乎是盧作孚的聲音,淹沒在人聲中。

  黎嘉駿沒有聽到響應,她記得停靈的房間裡是放了一堆浮標的,為的就是在這種時候,綁在棺木上,以防它沉沒……

  有沒有人去呢?停靈的房間就在船頭,如果只有她一個人聽到……沒道理啊,肯定很多人聽到,可是怎麼沒人響應呢,他們都在幹嘛?!

  日機還在遠處,她實在耐不住,開門跑了出去,過道狹窄,來來回回的都是當兵的,她被接連撞了好幾下,有人還罵她:“回房!出來幹嘛!”

  黎嘉駿咬牙不理,她衝進停靈的房間,正看到有兩個手搶隊的小伙子正手忙腳亂的往棺木上綁浮標,她連忙上前去幫忙,也就打兩個結的功夫,飛機似乎已經在頭頂。

  二哥呢!他在哪?!

  仿佛當頭一棒,黎嘉駿全身都快被那刺耳的聲音凍住了,她衝出停靈的房間,左右望去,大喊:“哥!黎嘉文!”

  隨即又問路過的人:“你們誰看到黎嘉文沒有?黎長官!”

  有人隨手一指:“黎長官在前頭!”

  黎嘉駿立刻衝過去,一邊跑一邊大喊:“黎嘉文!哥!二哥!黎嘉文!”她長久沒這樣喊過,又因昨日哭了許久,嗓子一下子就啞了,聽著她自己都害怕。

  跑了半艘船,她遠遠看到有個人從自己的房間探出頭,也大吼:“黎嘉駿!駿兒!黎嘉駿!你們誰看到黎記者了?!”

  “哥!我在這!這兒!”黎嘉駿幾乎要跳起來,“我在這!”她連忙擠過去,二哥聽到聲音,也跑過來,他臉通紅,幾乎是暴怒:“你要死也別死我面前!滿船都在喊隱蔽!你隱蔽到哪去!?好好的房間不呆!你是要去哪!你怎麼就這麼安分不下來!你這麼不想活你幹嘛不跳下去!啊?!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你是要氣死我啊!”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緊到像是要生生拗斷她,轟鳴聲已經到了頭頂,他們抬頭幾乎而已看到螺旋槳的轉動了。二哥把她推進房裡,自己也躲進來,船頂機槍聲噠噠噠的響了起來,那點攻擊對飛機來說不痛不癢,飛機稍微調整了一下,在左右上方呼嘯而過。

  有人一邊she擊一邊瘋狂的大吼:“炸啊!狗·日的小日本兒!你們炸啊!老子跟你們拼了!你們炸啊!啊啊啊啊!”機槍追著飛機掃了過去。

  就在頭頂,機槍聲在鐵板上回音巨大,黎嘉駿感覺自己的房間都要被震飛了。

  “弄不死你們老子大不了追著將軍去了!來啊!來啊!”吼聲還在繼續。

  ……機槍手都瘋了麼?

  飛機果然應邀盤旋迴來了,聲音從前方再次靠近,二哥打開門往外看了一會兒,神色凝重。黎嘉駿往前走了兩步,她也想往外看,但是剛一動作,就被二哥冷冷的瞪在原地。

  她只能慫慫的繼續站著。

  “扶好,不要動!”

  她抓住床沿。

  飛機又一次飛了過去,在機槍聲中顯得怡然自得。

  “……”好像哪裡不對。

  這次,機槍聲也停了,吼聲也沒了,船上有詭異的平靜。二哥自碰到她後一直暴躁的氣息也平靜下來,回過頭與她面面相覷。

  大概全船的人都在面面相覷。

  第三次,飛機又回來了,這一次,機搶沒有動靜。

  飛機也沒有動靜,它們列隊在兩邊呼嘯而過,飛遠後又盤旋了回來,再次呼嘯而過,不遠不近,不偏不倚。

  二哥走了出去,門大敞著,他站在欄杆邊,仰頭望著,嘴唇緊抿,眼神深沉。

  黎嘉駿跟在後面,望向天上……和很多人一起。

  “他們在送葬?”

  “……嗯。”

  所有人仰頭看著,活久見,他們能看到這一幕。

  日本轟炸機,在給中國的將軍,送葬。

  張將軍泉下有知,不知有何感想。

  詭異的和平中,敵我雙方都保持著一定的謹慎和忍耐,直到遠遠能看到宜昌碼頭,甚至能聽到宜昌響起的防空警報時,飛機在最後一次盤旋後,一去不回。

  所有人都暗暗鬆了口氣,只覺得這樣的護航讓人心累心塞,卻又莫名的感慨。

  除了那些在撤除武器的,剩下所有人不約而同走到張將軍的靈前,沉默的鞠了一躬。

  兄妹倆一前一後走回房間,期間一直沒有任何交流,可等到把黎嘉駿讓進房間,二哥站在門口,忽然低聲問:“這才是你要看的,是嗎?”

  這才是她要看的嗎?

  一個將軍光榮的戰死,光榮到連敵人都不忍辱之,這對她來講就好像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但送葬的飛機也給了她一個時代的開始。

  她已經看到勝利的未來了,敬畏敬畏,讓敵生敬之後,接下來就是讓敵生畏了。

  黎嘉駿還是低著頭,用力點了點。

  “哎……”二哥長嘆一聲,許久沒有動靜,直到黎嘉駿又心慌到難受時,一隻大手忽然摸了摸她的頭,熟悉的,輕柔的聲音傳來,“休息一下吧,不就說一頓麼,看把你嚇的。”

  “……”黎嘉駿簡直要哭出來了。

  第209章 責任義務

  靠近碼頭的時候,看著那兒密布在台階上遮天的白幡,黎嘉駿整個心都吊起來了。

  她覺得這簡直就是給自己準備的。

  船上將近十天,有鬼子轟炸機的助攻,她總算是把二哥給攻略了,可是想到遠方的山城還有一堆BOSS等待自己開本,心裡就累得想往下跳一跳……

  “你也會怕?”二哥站在後頭,眯著眼望著岸上。

  “他們,在不在啊?”

  “我是第一時間告訴他們某人苟活著的,不像某些人,走也好死也好二話不說的。”

  “……”

  “別擺出這一副可憐相。”二哥摸摸她的頭,冷笑,“只要小三兒在一天,你這個親娘絕對不會被家裡人亂拳打死的。”

  “……”聽起來好無恥的感覺。

  “準備靠岸!”哨聲隨著船長的命令聲一起傳來,眾人紛紛動了起來,二哥也快步走開了。

  黎嘉駿探頭望去,只看到岸上一片遮天蔽日的白帆,和江邊裊裊升起的白煙,以及碼頭牌坊兩邊隱約可見的整齊的隊列。

  等再靠近點,便能清晰看到碼頭上人群中一個臨時搭起的白色棚子下,穿著軍裝或正裝肅立迎靈的人了。

  領頭的,就是一個瘦高個兒,穿著軍裝,頭戴鴨舌軍帽,戴著白手套,身姿挺拔。

  不是說這個瘦高個兒有多高,他真是瘦,瘦出了高的效果,把身邊一眾中等身材的官員都襯得矮胖不少。

  他垂首站著,等船靠岸時,方才微微抬頭,表情嚴肅而沉重的望過來,帽檐下一雙眼睛晶亮,像水紋又像是光芒,他緊緊的盯著靈柩緩緩上岸,一動不動,眼裡仿佛只有那一個棺材。

  他看著靈柩,可船上的大部分人,卻在看他。

  黎嘉駿屏住了呼吸。

  她竟然,離校長,辣麼近!

  在後世,這人進入公眾的影像資料其實很少,甚至黎嘉駿都想不起歷史書上有沒有他的照片,只記得有張自忠的,可是只有在這兒站著,經歷這個時代的這一刻,她能明確的感覺到,不管後世多少“揭秘”和“真相”,不管現在多少質疑和哄罵,此時撐著這個時代的,就是岸上這個人。

  只有他有資格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迎接張自忠,也只有他有資格在未來背起所有的鍋。

  親見此人……這輩子值了……

  黎嘉駿從不覺得自己是果粉,可是此刻卻有一種了卻了平生大願的感覺,心裡咚的一聲,連年的焦慮和連日的倉惶都在這一刻,塵埃落定了。

  她情不自禁微笑了起來,看看周圍,不少站在走廊上看的船員的臉上,都有一抹微笑,是完成了任務釋然,和成功送回了將軍的欣喜。

  迎靈儀式緩緩進行,靈柩沒有直接就放到岸上,而是先在船上的靈堂中進行一輪祭拜,校長帶著大部隊進去致哀,其中除了軍政界,還有各界的代表,除了一些表情木然的,大部分都悲痛的足夠真實,甚至還有人哭得走不動路。

  航船經過多日磋磨,氣味和環境實在難忍,很快靈柩便被人抬到岸上,二哥屬於送靈的一員,他和盧作孚分為兩路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靈柩一落地,仿佛打開了一個開關,本來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啜泣聲突然放大成了嚎啕大哭,所有人看著靈柩在人流讓出的路中向著遠處的靈車緩緩前行,前排的哭著跪了下來,後排則往前擠著,有一些人悲痛的近乎誇張,可等到所有人都這般誇張的傾瀉著情緒時,即使麻木多日的黎嘉駿也從中提煉到了一絲共鳴。

  他們哭的,不止是張將軍。

  還有那個越來越暗無天日的未來。

  可能大多數人多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在哭的過程中感覺到了宣洩的快感,最終又被越來越壓抑的現實推動著,哭得越來越傷心。

  等到靈柩被送上靈車,眾位官員坐上各自的轎車一道走了,哭聲才漸漸平息,人們擦著眼淚,神情悽惶又茫然,那感覺好像剛才大家一起被下了一個咒,現在咒解除了,宛如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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