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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腳有一片林子被炸了,幾座民居遭到牽連,烈火燒了整整一夜,救火隊的鈴聲噹噹當響著,和餘音裊裊的警報聲繞耳不絕。

  凌晨從防空洞出去後,黎嘉駿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和大嫂在家裡檢查四周有沒有什麼損壞,等收拾好時,外頭火已經撲滅了,每個人都是又累又餓,各自躺床上睡了。

  這一夜當然是睡不著的。

  他們位於相對於比較冷僻的地區,並沒有受到重點關照,但饒是如此,遠處還是鬧騰了一夜,可這不是真正讓她輾轉反側的主要原因。

  她非常懊悔。

  人不在前線,對於戰況的接收自然會延遲很多,對於現在的形式,她基本已經失去了歷史這個金手指,可幸運的是,豐富的經驗給了她預判的能力,她能估算出什麼樣的情況下日本的飛機才有可能炸到重慶市區。

  那就是武漢淪陷。

  也只有武漢淪陷,重慶才會成為下一個戰略轟炸城市;也只有武漢淪陷,飛機才能從武漢起飛,載著彈藥到重慶打來回。

  武漢淪陷了。黎嘉駿心底里已經確信了這回事,卻也讓她意識到另一個重要問題,當全程都有遭到日軍飛機關照的可能時,大哥是否還會放手讓她出川去尋人?

  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實在不行,就只能用那個辦法了……

  這樣想著,感覺就連桌上放著的信都成了一個笑話,然而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做什麼改動了。

  早上起來,她渾渾噩噩的走出去寄信,下山的路上看到一片焦土,餘燼還在冒著黑煙,一些眼熟的,不眼熟的人正在幫忙規整著東西。

  她本是可以在窗外看到這戶人家的屋頂的,只是昨晚看到火焰後,她就已經不指望了。

  女主人是個三十來歲的貴婦,此時呆呆的坐在台階上,臉上淚痕斑駁,雙眼痴痴的看著遠方的江水。

  她家的保姆拿了一件大衣過來,裹住女主人,表情悲戚的在旁邊坐下,嘆了兩口氣,忍不住哭了起來。

  肯定有人走了。

  黎家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切,她也有點呆呆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她心很累,完全不想安慰她們,可就這麼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就走開,她又做不到,只能僵直著。

  “小姐,您怎麼出來了?”金禾竟從廢墟里走過來,她身上黑漆漆的,手上拿了一堆黑乎乎的東西,“您,這時候,您寄信去啊?”

  “嗯,寄信。”黎嘉駿揮了揮手裡的信封,她看了眼面前的兩人,又望向金禾。

  金禾明白她的意思,她有些遲疑的放下手裡那堆東西,走過來把黎嘉駿拉到一邊,嘆氣:“太慘了,昨晚飛機來之前,她家小少爺睡不著鬧著要玩,太太就帶著他,你說這大晚上的,哎,玩什麼躲貓貓……這不,就再也找不著了。”

  她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就紅了眼眶,她擦著眼淚道:“幸好小姐您千叮嚀萬囑咐的,少爺們一來這兒第一件事不是置辦家具而是挖洞,否則是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昨夜家裡的防空洞進了不少人,黎嘉駿全身心的聽著外面的動靜,見這些人都是眼熟的,便沒有注意,她隨意的點點頭,沉默的在前頭走著:“大哥呢?”

  “大少爺早上去城裡了,說看看公司的情況。”金禾絮絮叨叨的,還在掉眼淚,“聽說現在城裡太慘了,太慘了……就沒個好地兒,這大晚上的,哎,真是不能想,我們這兒都這樣了……你說這城裡,那麼多人……”

  “別說了。”黎嘉駿突兀地打斷她。

  金禾停了嘴,她擔憂的看了看黎嘉駿,長長的嘆了口氣:“小姐,您在家休息吧,我備了飯,您肯定沒吃,信我給你海子叔,他一會兒要把車子開出去。”

  黎嘉駿原想說自己正想趁機走走,可眼角瞥到旁邊的一片焦土,心底里就升騰起一陣煩躁,她點點頭,把信交給金禾,卻沒有回去,而是坐在了那個女主人身邊,伸手輕輕的按住了她的手。

  那女主人已經流幹了淚,痴痴的,對外界一點反應都沒有。

  兩人一起望著嘉陵江,失魂落魄的。

  “我二哥最疼我的,聽說他坐得船,前兒個被炸沉了。”黎嘉駿緩緩開口,她從昨夜起來就沒喝水,喉嚨干啞。

  女主人沒什麼動靜。

  “我原下了決心要去找他,也以為現在還來得及,可怎麼飛機就到了……怎麼這麼快呢……大哥現在肯定不會讓我去的,我早點走就好了……”黎嘉駿怔怔的說,“我現在有一個很麻煩的方法,用得不好說不定會惹禍上身,但我想不出別的法子了,你說,我要不要用?”

  女主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有規律的前後晃動了起來,她雙眼還是無神的,一下又一下,好像她還抱著自己的孩子似的,她一邊晃,一邊哼唱一般的呢喃起來:“找呀找……找呀找……寶寶偷偷笑,柜子里……床底下……媽媽找不到,找呀找……找呀找……寶寶快睡覺,爹爹哄……媽媽抱……一覺睡到早……找呀……找呀……”

  黎嘉駿眯起眼,她看著江邊有人豎起一根高高的杆子,那杆子上面掛了很多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繫著地上的三個燈籠,巨大的紅燈籠。

  她無暇去琢磨在這種時候為什麼還有人擺弄這種喜慶的顏色,她只是在身邊這位喪子的母親口中自我安慰似的汲取了一點力量,隨後站起來,點頭:“恩,找!”

  心裡大概計劃了一下,正準備吃了午飯就行動,結果吃著午飯就接到了大哥的電話,他似乎挺累,略喘,問:“嘉駿,你現在如何?”

  “我很好啊。”黎嘉駿莫名其妙的。

  “行,讓你嫂子接電話。”

  大嫂早就在一邊候著,她接過電話,聽了兩句後,下意識的看了黎嘉駿一眼,隨後微微轉過身,壓低聲音應了幾句。

  黎嘉駿繼續一頭霧水,她在一旁坐著,看大嫂掛上了電話,無奈:“駿兒,現在起,你可不能離開嫂子我的視線啊。”

  “啊?”

  “你哥擔心你做出什麼傻事,讓我看住你,你看,為了嫂子的家庭和諧,你不會為難我吧?”

  “……”到底是不是親哥!

  哦不,他果然是親哥!

  黎嘉駿原本腦子裡的計劃都已經完全了!她預感大哥肯定不會派她出川找二哥了,她現在能聯繫上的比較有勢力的就只有維榮了,人家好歹是個軍統特勤,現在那麼多軍事物資源源不斷往外送,偷渡個把人灑灑水的事情。

  可顯然大哥比她想像中的還要了解她了,這就採取人盯人戰術了。而大嫂也比她想像中的了解她,直接開門見山的求“別為難”,那她果真是吃不消做什麼了。

  從轟炸開始到現在,黎嘉駿嘴裡就有一口血翻來覆去的吐不出,無比憋悶!

  今天磚兒也沒去上學,大嫂哄睡了幼祺,就把磚兒帶到樓下開始親自教書,黎嘉駿拿著一本書坐在一邊,一杯接一杯的喝茶水,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金禾忽然走進來,雖然臉上還有沒擦乾淨的髒污,卻掩不住她欣喜的樣子:“大少奶奶,三小姐,你們看誰來了。”

  隨即一陣軍靴踏地的聲音響起,來人一個拐彎就露出全型,竟然是秦梓徽!

  他身上的軍裝略微有些不整,有些地方還黑著,可整個人都有些說不出的變化,他在客廳門口頓了頓,朝著黎嘉駿急走兩步,似乎這才意識到有其他人,硬是忍了下來,走過來敬了個禮:“黎少夫人,嘉駿……”他低頭,看到睜大眼睛看著他的小豆丁磚兒,又笑了笑:“一專少爺。”

  大嫂回了個禮,忽然瞪了黎嘉駿一眼,嗔道:“人家這樣了都來看你,怎麼還讓人叫那麼生疏,現在還好,等晚上莫不是要人家秦長官叫咱爹老爺,叫你哥少爺不成?”

  黎嘉駿一時有些臊,支吾道:“他這不是才來第二回麼。”

  “隨你!秦長官,今天嘉駿就交給你了,昨晚我們是真被嚇著了,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大嫂笑得曖昧,拉著兒子,“走,我們去書房看書。”

  磚兒還扭著呢:“娘,讓這個大哥哥教我打搶好麼?”

  “小小年紀學什麼打搶,走!”大嫂一用力,磚兒就被吊起來拖走了。

  “大嫂慢走。”秦梓徽在後頭喊,大嫂一頓,回頭看了一眼,誇獎,“孺子可教。”

  “也請大嫂稱在下的名字,莫要長官、長官的了。”秦梓徽立刻順杆爬。

  兩人又寒暄了兩句,大嫂才拖了磚兒徹底上樓,客廳里只剩下黎嘉駿和秦梓徽。

  這下秦梓徽不繃著了,他一步踏前,抓住黎嘉駿的肩膀,仔細端詳起來,確定道:“看來昨夜你不曾被嚇著。”沒等黎嘉駿有反應,他自嘲的笑了笑:“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們都習慣了,可是飛機來的時候,我還是怕極了。”他說著,緩緩的把她摟在懷裡,嘆氣:“就怕我來的時候,見不著你了。”

  不知不覺的,已經在他懷裡了。

  ……一氣呵成。

  黎嘉駿覺得自己完全不用想什麼一振雌風了,躺平等著被撩就行,她無奈的反抱住他:“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家就有防空洞嗎?”

  “那能一樣嗎?防空洞有我暖和嗎?”

  “……”黎嘉駿沉默了一下,才問,“你怎麼來了?這時候,部隊會放人?”

  “就今天下午,不少人的家就在重慶,長官放我們出來安安心。”

  黎嘉駿嘲笑他:“你【家】也在重慶?”

  換來秦梓徽一個無辜的小眼神兒:“不行麼?”

  “行行行你贏了!”黎嘉駿拉起他的手往樓上走,“正好你來了,幫我個忙。”她拉著秦梓徽進了自己的房間,攤開信紙刷刷刷寫起來。

  秦梓徽沒有湊過來看,他很自然的坐在床邊,看她寫信,便問:“對了,我的回信呢?正好拿給我呀。”

  黎嘉駿一頓,手下遲疑了一會兒,她有些心虛的回答:“哦,你來遲了,上午就交給海子叔寄出去了。”

  “寫了什麼?和我說說啊。”他一臉好奇,坐近了點,“我每日就等你的信了。”

  “就……也沒什麼……”黎嘉駿本想說一下二哥的事情,可轉念一想,萬一秦梓徽也如大哥那般妖孽,舉一就反三,那她的計劃絕對要死透,更何況此時她還在打著另一個更歪的主意。

  她刷刷刷寫完了信。封上,交給秦梓徽:“幫我寄出去。”

  秦梓徽沒接,眯起眼:“寫了什麼?”

  “這你也問!隱私誒!”

  他搖頭:“不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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