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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來了!黎嘉駿擦擦嘴站起來,把在座的女眷一路看過去,大夫人垂著眼不動聲色,大嫂和她一樣迷茫,章姨娘則很複雜的樣子。

  沒啥有用的信息,她只能顛顛兒的跟上黎老爹的腳步。

  小花園裡綠意濃重,花卻沒幾朵,黎老爹提著拐杖,穿著一身絲綢的長衫馬褂,再戴了副金邊的單片眼鏡,活像個舊社會大家長……哦他就是舊社會大家長,等黎嘉駿跟上了,他也不說話,兩人並排走了許久,繞了園子小半圈,他才嘆了口氣道:“一轉眼,快三年啦。”

  什麼三……黎嘉駿心裡咯噔一聲,沒接話。

  “你大哥說你開了竅,爹也就當你開了竅吧。”老頭子語氣里掩不住的疲憊,“閨女,爹是不是老了?”

  “哪能呢,我覺得您越來越精神了。”黎嘉駿想也不想道,這是實話,半點不虛。

  “可是爹卻覺得自己一天天在老啊。”黎老爹望著遠處,停下來拄著拐杖站著,“撐著這份折壽的家業,也不知道圖什麼。”

  還是摸不清老爹到底要說啥,黎嘉駿也明白他這一嘆並不是需要一個同樣沒什麼根據的安慰,所以繼續不說話。

  “過兩日,你大哥就要回來了。”

  黎嘉駿恍惚了一下,突然砸吧到那話是什麼意思,狠狠震了一下,她抬頭的動作太猛,差點折了脖子,大驚喜:“真的?!就這兩日?!”

  黎老爹點點頭,並沒有很高興的神色,只是短促的說了四個字:“因傷退伍。”

  好大一盆冷水,刷的就把人都從熱澆到凍住了。

  黎嘉駿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傷,到哪裡,了?”

  “不知。”黎老爹扯了扯嘴角,堅毅的面容竟然露出點痛苦的神色,“五月的時候,海子收到了遺書,不敢打擾你們嫂子養胎,就寄給了我,後來緊接著又收到了沒死的通知,說危險,不知熬不熬得住……前些日子才確定,說人廢了,要回來。”

  人廢了……

  她感覺腿軟,後退幾步靠著樹,靠不住了,又蹲下去,面前是黎老爹的布鞋,上面沾著厚厚的糙泥,漸漸的,糙泥都模糊了起來,她擦了把眼淚,卻不敢哭出聲兒:“怎麼這樣呢……怎麼可以這樣呢……”

  心裡有什麼洶湧著,又是怨憤又是傷心,她一時也不知道一無所知的痴等和老爹這般接連收信哪種情況才比較好受,亦或者她根本不是在怨這個,她只是想找個理由解釋自己這種想嚎啕大哭的育望,可是什麼都比不過那三個字在眼前晃,到底怎麼廢了呢,生生死死的,那個高大健壯的人,光站著就擋一大片光,怎麼突然就連仗都打不了了呢?

  黎嘉駿抱住頭,抽噎:“他那麼要強的人,怎,怎麼受得了啊……大嫂,怎麼辦……”

  黎老爹站了一會兒,許久才長長的嘆口氣:“所以駿兒啊,以後,要委屈你了……就算不樂意,不喜歡,在你二哥回來前,這個家,你就得幫你老爹撐起來。”他敲了敲拐杖,聲音比剛才更疲憊,“不能不服老啊,你爹一個人,是撐不住了。”

  “爹您別這樣。”黎嘉駿蹲著往前,抱住了黎老爹的大腿,在他的褂子上蹭掉眼淚,“大哥又不是傻了,他只要全須全尾的回來,就算扛不起坦克大炮,幫咱頂著這片天是肯定沒問題的。”

  黎老爹沒做聲,兩人都知道,從九一八開始,身為東北軍的大哥就一直在各種打擊和潰敗中,雖然活著是好事,可在這般壯志未酬中帶著毫不光彩的戰績形同廢人的回來,別說是個軍人,就是個稍微有點自尊的男人,都會受不了,這樣如果還能一回來就佯裝無事,那不是沒心沒肺沒臉沒皮,就是已經心機深沉抑鬱成瘋了。

  大夫人已經超脫紅塵,她的智慧可鎮宅,知識和想法卻已經不順應這個時代,這點她自己也知道。大嫂聰明靈慧,但是從火車站那事兒看,就知道涉世不深,並非扛鼎的材料,而且身份上也不適合。章姨娘更別提了,希望之星二哥也了無聲息。

  不過因為大哥的歸來,黎嘉駿反而對二哥的存活率抱了很大的希望。

  連遺書都被寄出去了還沒掛,黎家雙雄顯然是老天都不敢要的貨。

  這麼看來,讓她暫時充高個兒頂一頂天還是沒有問題的嘛。

  她又蹲了小半晌,用老爹的衣服把鼻涕眼淚都擦乾淨了,才打起精神站起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拍拍臉,扯著兩頰拉出一個大笑臉:“老爹你別愁,黎家還有個老三呢!你說咋整就咋整!小的一定鞍前馬後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前赴後繼唯命是從萬古長青金槍不倒……”

  “兔崽子什麼金槍不倒你懂個屁!”老爺子口水都噴出來了,舉手要揍。

  黎嘉駿夾著尾巴嘎嘎嘎笑著繞了黎老爹一圈,一邊說打不著,一邊被拐棍兒連捅三下。

  大哥要回來了,這真是痛並快樂著。

  陰了一上午的天,忽然開出了太陽,陽光灑在老爹的臉上,陰影斑駁,溝壑縱橫。

  她恍然又想起奉天黎宅某一日,她獨自上樓,回頭一瞅,看到大哥一身軍裝,在黎老爹前面,沉默的磕了一個頭。

  咚,的一聲。

  悶悶的,像敲在了心上。

  第58章 二李賠罪

  父女倆那天回了房就把消息公布了,當時的情況可謂百感交集,大夫人和大嫂全都繃不住平時的形象,手抓著手痛哭,娘倆為了同一個男人也算是暗地裡辛酸了無數回,現如今聽到了這個消息,喜憂摻半,比緊接著被委以重任的黎嘉駿還要揪心。

  老爹說了消息後就撒手不管了,自顧自帶上帽子和手杖準備出發,背景音就是淅淅瀝瀝的哭聲。黎嘉駿愣了一會兒,這才琢磨出黎老爹的險惡用心。

  他一個人的時候憋著不說,就等著偷偷告訴閨女,等閨女緩過勁兒了再公布,說完就走決不逗留,剩下他那操碎了心的閨女擔起安撫大業。

  多省事兒啊,她也想撒手不管啊,可這一撒手剩下誰啊,走不開啊!

  安慰人的活兒,有時候真不是人幹的。這兩個都是面上繃得住的人,一開始沒繃住一頓哭,後面就悶著不動了,偏偏全身都籠罩在憂傷中,本想讓她們先哭慡了的黎嘉駿只能主動出擊,可她跟在兩人後頭轉悠一下午,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晚上吃飯的時候黎老爹看氣場沉悶,就給她使眼色,一副這點差使都辦不好要你何用的樣子。

  黎嘉駿咬著小勺子差點掉眼淚,不是我方太無能,而是對手太強勁,老爹誰叫您不管前一個黎三爺還是後一個黎三都是鐵血真漢子呢,咱寧願為您扛槍看軍火庫,也不想打理後院啊!

  幸而消息最重要的一點是大哥要回來,對於家裡的小寶貝俊哥兒來說還是十足的好事,他剛出生還沒什麼感覺,等到有了知覺後就有了爹,差不多是一個圓滿家庭的孩子,這樣想著,女人們都能安慰不少。

  這段揪心的時間,她要處理自己的那一大堆信件、大公報的信來了,居然真的是改稿信,提供改稿意見的是一個署名為廉彧林的編輯,大概意思是對她有關文化侵略的說法很感興趣,但對於言論自由方面的有些說法不盡屬實,還需要再斟酌斟酌,期待她的再次投稿。

  黎嘉駿觀察了一下,發現她的說法不是不屬實,而是不在這個年代線上,她雖然刻意沒有提到,但是也有點抨擊未來那個網絡壁壘的意思,儘管只是一筆帶過,但依然被精明的編輯看出不妥,不得不說他們眼神真是毒辣。

  她最關注的就是這一次投書,這是她第一次向權威報刊投稿,其實這時候《大公報》並沒有成為報霸,但是它的定位非常正氣,它最出名的是它的“四不主義”,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當初東北易幟的時候,張少帥通電全國擁蔣入關的消息都是《大公報》獨家發布的。那個時候起本來可有可無的大公報在她心裡就有了點了不得的地位。

  此時自己資歷如此之淺,本來向《大公報》投書就有點自不量力的感覺,可依然不由得興奮的全身發抖,她反覆看了好幾遍編輯廉彧林先生的意見,決定先不動筆,按照上面說的,再斟酌斟酌。

  翻開其他幾封信,除了梅汝敖,其他人都給回了信!包括胡大大!

  胡大大的信並不長,而且顯然還沒看到她在《獨立評論》的文章,所以只是鼓勵了她一下。當初黎嘉駿的問題就是有關政治和文學的關係,因為總記得歷史書上某政府對文人迫害的很嚴重,她就很是擔心胡大大這樣的行為會不會太過囂張,惹怒了某些力量;若是要毫無畏懼的發表自己的觀點,那是不是要掌握一個度,這個度該怎麼掌握?

  對此,胡大大的答案很簡單,莫忘初心。

  若要順應本心,其實還是她自己還是很慫的……黎嘉駿囧囧的打開了范師兄的信。

  范師兄是報喜來的,他順利進入了北大哲學系,成為了胡先生的門下,這真是可喜可賀,可同時他又抱怨了一番,范師兄人在學園心在廟堂,總忍不住關心一下天下大事,他對於現在的軍閥之爭很憤慨,全國被瓜分的七零八落不說,日本人把中國當成一整個來打,可那群軍閥們只自掃門前雪,像守財奴一樣只盯緊自己的一方土地。

  “一旦越過長城,他們只需各個擊破,逐個蠶食,國家危矣!”

  軍閥之爭,黎嘉駿是知道的。

  前有直奉戰爭這類小打小鬧不說,在關外的時候,貌似只有東北王一個土皇帝,可若她早生幾年,那就會像關外的老人一樣,對接連兩次的北伐戰爭印象深刻,從而對關內那些覬覦關外千里沃土的軍閥痛恨不已,若不是第二次北伐戰爭蔣介石聯合其他軍閥攻克北京逼得張作霖逃回關外,也不至於路上就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

  其後東北易幟,少帥坐擁關外,全關外人民看著關內剛欺負完他們老大帥的軍閥們狗咬狗,中原大戰打出了史無前例的規模,蔣介石、馮玉祥和閻錫山三方土霸王一決雌雄,最終西北軍閥馮玉祥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到了快光杆兒的地步,而閻錫山也丟盔卸甲,差點和馮玉祥一道出國退隱,蔣介石被少帥保駕護航大獲全勝的同時,卻也迎來北方三方軍閥百萬軍人血仇的又一次升華。

  二十九軍就是在馮玉祥被打敗的西北軍散兵中被蕭振瀛左一股右一縷好不容易擰巴起來的。

  南方也不太平,廣西桂軍里里外外打打打,雲南滇軍上下左右打打打,川軍自己跟自己掐得歡,黔軍粵軍湘軍都在啪啪啪,可以說現在全國當兵的手上,很少有沒染同胞血的,將軍們更別說了,軍功全是踩著同胞屍骨上去的,所謂英勇善戰,戰的是自己人,而大家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在日軍如此虎視眈眈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呼籲聯合起來,可聯合起來哪有那麼容易,就連國民政府都也只敢想想而已,中原大戰打出如此壓倒性優勢全國還是沒統一,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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