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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嘉駿愣了一下,遲疑道:“你是……”

  “黎小姐貴人多忘事,我是靳蘭芝啊,榮祿班的。”

  世上還真有這種事兒!

  黎嘉駿心裡給命運大神磕了個頭,心裡砰砰跳,話都說不利索了:“怎麼會,啊,不是,我剛看的時候還想到過你們呢,就遇上了,你瞧,凡事真是不經說!你們這是……”她下意識的往靳蘭芝身後望,沒瞅見某個中二少年。

  這一回見面,全沒黎嘉駿想像中的尷尬,大概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關係,不管關外如何,即使現下還是社會地位懸殊,卻平白親近了不少,靳蘭芝注意到她的動作,輕笑:“黎小姐可是在尋觀瀾?”

  “是啊。”黎嘉駿也不否認,“站台上那事兒,我得謝謝他。”

  靳蘭芝不笑了:“觀瀾已經走了。”

  “啊?”

  “入了關後,他稱不願再唱戲,便向班主贖了身,自此就沒了聯繫了。”

  “你們在哪兒分開的呀?”

  “天津。”

  “哦。”黎嘉駿乾巴巴的應了一聲,忽然覺得沒了秦觀瀾的榮祿班也怪沒意思的,果然她是抖M屬性麼,見靳蘭芝還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不得勁,“那你們現在,還好麼?”

  “戲子命如浮萍,活著便飄,有什麼好不好的。”靳蘭芝這般說著,倒沒什麼怨天尤人的樣子,“倒是黎三小姐,多日不見,精氣神兒大不一樣了。”

  “哦?哪裡不一樣?”

  “說不上來。”靳蘭芝一副真的在認真思考的樣子,“若是以前的三小姐,今日偶然見到,必是要裝沒看到的。可現在的,卻讓人忍不住想上前招呼一聲呢。”

  “好的變化!”黎嘉駿認真的肯定自己。

  “恩,好的變化。”靳蘭芝笑。

  黎嘉駿看看茶園,覺得自己不好逗留太久:“本想問你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不過一來南京不是我地盤兒,二來我明日就要走,若是你們什麼時候來了上海,倒是可以來找我,當然……上海也不是我地盤兒,我的意思是,至少,那個……”

  “我懂,我懂。”靳蘭芝點頭,“三小姐放心,現在我們就想在首都扎了根,要去上海,也得現在這打響名聲,麻煩你的那一天,還早得很呢。”

  “我不是怕麻……你們還要在這呆很久?”

  “也不是隨便哪個班子都能在這勝肆茶園搭台子的。”靳蘭芝意有所指。

  黎嘉駿撇頭,看到張龍生的小跟班走出茶園左右望,恰好看到她,便堅定的走過來,顯然是來尋自己,她沒多少琢磨的時間,只能斟酌道:“那個……我知道你們不容易,但如果可以,請一定,務必,不要在南京久留。”對上靳蘭芝疑惑的眼,她不由得苦笑:“你就當我有什麼特別的消息渠道吧,這不是久留之地,五,不,四年內請儘量把陣地往內陸轉吧,這世道看著還成,但是也只是暫時……哎,多說你們都會當我瘋子。”

  “怎麼會呢,我信的呀。”靳蘭芝沉默了一會兒,微笑道,“觀瀾他,走前也這麼講呢。他說有了東三省,日本只會更貪婪,更大的仗,還在後面。所以他才說,他不要唱戲了,三小姐,您是有見識的人,也能與他想到一塊兒去,你說,他不唱戲了,能去哪呢?”

  “……參軍?”看靳蘭芝悄然變色的樣子,她連忙擺手,“啊我只是瞎猜啊瞎猜,你別當真!”可是真的好像只有這一種可能腫莫辦!

  第56章 入上海灘

  知道有個認識的人在這時候就可能去參軍,感覺不是那麼好的。

  她又想到了不知生死的大哥和二哥,壓抑很久的焦躁和難過又湧上來,連傻笑都笑不出來了,又在床上烙了一整晚餅。

  沒把遇到榮祿班的事告訴大嫂,她知道大嫂在生下孩子後,有多開心,就有多難過,這孩子至今都不知道會不會有爸爸。所以她有時候下意識的放任自己像個女漢子,她當然沒法給俊哥兒父愛,但她可以作為黎三爺給點兒叔愛,至少得努力讓缺少父愛的俊哥兒像個爺們兒。

  不得不說俊哥兒這小娃其實蠻可憐的,照理說他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還是個男丁不在的長房長孫,簡直就該是眼珠子中的眼珠子,結果不巧生在了女尊社會。

  她不知道大嫂怎麼想的,但是她確實不像她以前見過的那些年輕媽媽那樣,抱著講究角度,尿布講究材料,餵奶間隔精確到分鐘,米糊的溫度都要測量……而是很隨意的感覺,還不如奶媽和金禾上心,而作為大家長,親奶奶大夫人也一點都不溫柔,抱都不怎麼抱,要分兵兩路了,想都不想就讓俊哥兒跟著親娘,不像她見過的那些親奶奶,和親媽搶孩子那叫一個積極……

  晚上孩子例行哭鬧,前半夜大嫂都自己搞定,後半夜了就是誰忍不住誰起來抱,金禾,黎嘉駿,甚至有兩次蔡廷祿都看不下去,從頂著黑眼圈的黎嘉駿懷裡接過小孩兒哄到了天亮。

  一個誰有空誰疼兩下的軍火世家長房長孫。

  比如現在,大嫂大病初癒,游湖都嫌累,第二天快出門的時候說腰酸,小孩兒又是給小姑抱,自己扶著腰在旁邊戳自己兒子的蘋果臉,小孩兒脾氣真好,咯咯咯笑,口水糊了黎嘉駿一耳朵,黎嘉駿:“……”

  張龍生照樣開了車來接,後面還跟著一輛轎車,下來的竟然是劉金丫,夜霓裳幾日不見依然風姿灼灼,一席水紅色的旗袍更襯得膚白膩人,她一臉驕傲的站在張龍生後頭,見黎家人出來了,撅了撅嘴走上來,福了福身:“聽說黎小姐要走了,來送送。”

  “是金丫啊,好久不見還以為你忘了我呢。”黎嘉駿抱著孩子憨厚笑,“你那眼線怎麼畫的,真好看。”

  又叫劉金丫又夸眼線,夜霓裳抽動著嘴角笑也不是罵也不是,最後扭曲著臉撅著嘴用她那魅人的眼線橫了黎嘉駿一眼。

  看著那分明的表情,又瞟了瞟張龍生頗為尷尬的樣子,黎嘉駿心裡頗為放鬆。

  這兩天和大嫂一唱一和的,原本可能因為無法結親而形成的尷尬已經消去了不少,張龍生一直不樂意她去看劉金丫,打的什麼主意很明顯,但是在明白黎嘉駿的意願後,大嫂就開始陪著她以對待朋友的姿態和張龍生相處,什麼揭老底爆黑歷史都來,總之就不把你當相親對象,效果怎麼樣,今天張龍生帶來了劉金丫就知道了。

  劉金丫顯然心情也很複雜,不怎麼看張龍生,但是卻又得聽他的話,場面一時有點尷尬,張龍生幫著金禾把行李放在車上,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都收拾完了嗎?”

  “有勞您了。”大嫂笑道,“這陣子虧您照顧,實在感激不盡,若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務必不要客氣。”

  “這是應該的,要不是陳兄關照,我張某肯定輪不到這個機會,這樣都不好好表現表現,那可真是無顏面見江東父老了。”

  到了這份上,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黎嘉駿覺得照他這麼說,其實她倆最應該做的,是回去謝謝老爹。

  從來不知道黎老爹那麼厲害,一直以為他是關外的土財主,沒想到到了南方還能風生水起,果然槍桿子不僅出政權,還能出總裁。

  兩輛車裝了全部的行李和人一路到了火車站,上車前又是一番寒暄,劉金丫一直一副被父母硬拉出門走親戚的網癮少年臉,不甘不願又不敢太明顯,等張龍生示意她也來道個別時,黎嘉駿反而先和她說話了:“腰好了吧?”

  劉金丫不咸不淡的恩了一聲:“我們靠身段吃飯的,哪那麼容易被你砸廢了。”

  黎嘉駿看張龍生在和大嫂瞎聊,便湊近她:“寶押在他身上了?”

  劉金丫一愣,上下看看她,忽然嗤笑一聲:“行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姐妹呢,你一個千金大小姐這麼說,合適麼?”

  “沒合適不合適的。”黎嘉駿笑,“你來上海吧,我給你介紹更好的。”

  “我倒是糊塗了,這是怎麼的,你們自個兒嫁人做不了主,喜歡上拉皮條了?”

  “看在我捶了你一棍的份上,如果四年內你都還沒把自己嫁出去,那就麻煩拖著你這殘花敗柳之軀來投奔你黎三爺,再遲,我就救不了你了。”

  劉金丫為了嚴肅表示對皮條客黎三小姐表示不屑,一邊聽一邊從手包里取煙,等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往菸嘴裡塞煙的動作卻頓住了,紅唇微張,有些發愣的看著她。

  仁至義盡,黎嘉駿也不再多說,摸摸她卷得毛茸茸的頭,笑嘻嘻的上車了。

  她倒是不擔心張龍生他們,瞧那機靈樣,恐怕淞滬會戰剛開始,他們就跑了,到時候扔下劉金丫,再正常不過。

  偏偏如果南京陷落,不幸的是百姓,死;更不幸的是這群姑娘,生不如死。

  火車緩緩啟動,黎嘉駿接過張龍生準備的一大疊報紙和雜誌,再次感謝後,離開了南京。

  除了逃難,她從來沒有那麼急迫的想離開一個城市,這兒古景恢弘、秀美莊嚴,每一處都凝聚著人文和自然的靈氣,但是每一個行人的鮮活都好像在嘲笑著她的無能。

  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在火車上發了許久的呆,她終於沉澱下了翻湧的情緒,拿出雜誌和報紙看起來,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她還是緊張的翻了一遍新的大公報,果然還是沒她的那篇文,可她又不想按原計劃往別處投,總巴望著在上海等著她的不是退稿信,而是改稿信。

  即使最終都是退稿的命,能得到一點點撥也是好的。

  再翻閱了一下其他報紙,她繼獨立評論刊載的文章後,又給那兒投了兩篇,現在都還沒上,不知道是退了還是要等,總之她文采不出眾,就要在數量上取勝,本來打的就是給人洗腦的主意。

  旁邊大嫂在震盪的火車上昏昏欲睡,金禾抱著俊哥兒也睜不開眼的樣子,黎嘉駿雖然也有點困,但還是下意識的掏出了她的牛皮地圖。

  此時牛皮地圖上已經線線圈圈劃出了不少,她在多方指點下把關外四省大致畫了出來,黑龍江那塊的時間線在離開齊齊哈爾後又被二哥加入東北抗日義勇軍的消息給延續了下去,但是這句話打了一個括號,因為她們都不知道二哥活沒活著,只是心裡這麼希望著罷了。

  而熱河那一塊則標上了另一個希望,但願大哥現在在熱河那兒,若是在……

  黎嘉駿點了點熱河後面她照著後世的地圖描的長城,心裡忽然熱了一熱,熱河是肯定要掉的,大哥若是活著,現在都不來信,一來可能信往北平去了他們沒收到,二便是關內外通信不方便,東北軍是一路從關外打到關內的,那歷史書上提及過的“長城抗戰”說不定也會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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