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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恬鼻子發酸,“你自己要求去的?”

  “這是你該管的嗎?”

  “是你自己要求去的嗎?”秦恬聲音也響了起來。

  海因茨頓了頓道:“是的,怎麼樣?”

  “沒怎麼樣,我沒話對你說。”秦恬嘟噥,“早死早超生。”

  “你說什麼?!”他眼睛眯起來。

  “我說,小心點。”

  “你以為我會信!?”

  “真的!”秦恬忽然抬頭,一臉認真的看著海因茨,嚴肅道,“真的!一定要活下來!”

  海因茨慢慢睜大眼睛,緊接著突然轉身,逃也似的出了咖啡館,連一句再見都沒有。

  秦恬坐回了椅子上,看著桌上的紅酒和咖啡,還有旁邊的價位表,默默發呆。

  第83章莫忘

  五月二十七日,海因茨走的一個月後,奧古歸來的一個多月前,秦恬家的郵箱裡忽然被塞進了一封信。

  之所以是塞,因為這信沒有郵戳,沒有寫地址,只是寫著她的姓名。

  信很皺,還很髒,也很薄,但秦恬捧在手裡,還沒來得及拆開,卻已經感受到信中不一樣的重量。

  她有不祥的預感。

  “秦恬,我是莉娜。”

  僅第一句話,就讓秦恬有了想哭的衝動。

  莉娜·羅德,她所暫住的猶太人家的獨女,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兒,一起經歷水晶之夜,一起逃亡波蘭,在邊關失散,然後分分合合,她來到巴黎,她進了波蘭猶太人區。

  天差地別的生存待遇和差不多的年齡,秦恬之所以樂觀,全是因為她看到太多更悲慘的同齡人,甚至讓她有,苟且的幸福感。

  想到最後一次見到她,那艱難而落魄的樣子,她一直不願意去想莉娜現在如何,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

  “我的親人已經全部失散了,好友也一個一個離開,當我拿著筆想著所有我認識的人時,我悲哀而慶幸的發現,這可能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封信,卻只能寄給你,而慶幸的是,竟然還有一個你。”

  “我不想向你敘述我在這地獄中經歷的日日夜夜,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承受多久,我只知道,再不反抗,我會瘋掉。我不願意每天看著自己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被卡車運走一去不復返,我也不願意相信我們這群已經和豬狗一樣生活的人竟然還會被送走殺光,那些德國人每天吃著罐頭和奶油麵包,而我們卻為一罐糊爛的雜食粥明爭暗鬥……”

  “這些年我轉移了三次住處,每一次都會走過滿地還未擦乾淨的鮮血,每一次都會在牆角和床沿看到前住戶藏起的金銀細軟,我還在床下發現了一個餓得快半死的孩子……恬,我想念你送給我的藍莓餅和紅酒,想念你扔過來的土豆烤肉派和蘋果餡餅,我想念媽媽的果醬麵包……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然後白天吃進那些狗都不吃的東西,我恨這裡的一切,我卻怕離開這裡,極端的害怕離開這裡,我吃著東西的時候會感覺自己活著,然後我就擔心明天我的肚子裡還能不能流淌著熱食,但是秦恬,我們又看到卡車和警犬了,剩下的人,包括我,也即將離開……”

  “我會被送到哪?下一個猶太區?還是集中營?”

  “我的棉衣在今年冬天正式破得沒法穿了,我想盡辦法得來的積蓄也已經花光,我熟識一個月以上的人已經陸續離開,恬,你是我唯一能夠思念活人了,給我一個擁抱好嗎?至少在夢裡,再告訴我一次,你的爸爸擅長火辣的菜,吃一口,能夠從嘴裡,熱到肚子裡,然後熱很久很久……”

  “秦恬,我要反抗。”

  “我無法忍受了,我知道我周圍的很多人都這麼想,我們都行動起來了,現在我們有了槍,有了很多食物,我們把它們藏了起來,就等有一天,那一天,我們要讓那群惡魔看看,我們從來就不是他們能夠隨意欺壓的綿羊,即使死!我們也要戰鬥而死!”

  “但是恬,我怕死。”

  “可我沒有退路了。”

  “恬,如果你有一天到波蘭,到華沙,你能不能指著一片廢墟對你的朋友說,那是我的朋友莉娜·羅德為了反抗德國人戰鬥而死的地方?你告訴他們,那是個怕死而膽小的姑娘,她甚至不敢殺雞和見血,但她所有的親人和朋友都被德國人殺害了,她要報仇,一九四三年的某一天,她讓德國人在他們侵略的土地上流盡了鮮血!”

  “……可是秦恬,如果我殺了人,我就沒法去天堂了,我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我想念爸爸媽媽,想念我的同學和朋友,他們一生與人無害,卻遭此大難,他們是無辜的好人,唯有天堂才是他們的歸宿,萬一我戰死了,見不到我的父母,你能不能到教堂,給我的爸爸和媽媽點一根蠟燭,告訴他們,我愛他們。”

  “我愛他們,也愛你,也愛那個願意幫我帶信的好人,如果他當面把信交給你,請你幫我謝謝他。”

  “我已經很久沒有祈禱了,這一生最後一次禱告,你陪我一起,好嗎?那是我最愛的禱告詞,希望能把福祉也分你一份。”

  “願我們永遠不會太自滿,以致忽略了世上的不義;

  願我們永遠不會因為在自己家中太舒服,以致忘了那些無家可歸的人;

  願我們永遠不要以為自由是理所當然的,以致忘了那些不自由的人;

  願我們永遠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接受權威,而不察看它是否合乎正義;

  願我們永遠不要不忘用自己的聲音、時間、精力,讓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變得更好;

  讓我們永遠不要喪失憧憬;永遠期待事情會更好;

  而且——我們永遠應努力讓它變的更好!”

  秦恬雙眼完全模糊了,她在父母驚訝的眼神中,緩緩的跪在了窗前,拼命擦著眼睛。

  哽咽地讀著那句禱告詞,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心上的酸痛抽乾了力氣,她跪趴在了地上,痛哭失聲。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信的末尾,還有一句話,匆匆忙忙,卻力透紙背。

  “親愛的恬,請千萬,不要忘記我。”

  將那篇見到不止一次的禱告詞正式寫在貼身的筆記本上,隨時翻看後,秦恬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境似乎開闊了很多。

  她有時會猜想,當那個叫皮比諾的小男孩在她的床前禱告時,是不是同時也和莉娜一樣,在為她祈禱?

  她很想問自己何德何能,最後只剩下感激和懷念。

  然後她又想起,海因茨走之前,似乎和信上標註的日期沒差多遠,莫非海因茨也得知了這件事?說不定,還參與了這件事。

  果然,這貨只能用鮮血才能潑醒!

  最後,她越發想奧古斯汀了。

  七月,聽說美英聯軍在西西里島登陸了。

  看過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秦恬知道,義大利快投降了。

  她已經麻木了,現在只希望見到奧古斯汀,看一眼也好,什麼都不用說,至少讓她有點真實感。

  巴黎已經有了風言風語,到處都傳言法國的反抗委員會將會怎麼怎麼樣,秦恬冷笑,現在開始折騰了,早幹嘛去了?!

  她在醫院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實在是世道太混亂,總有些不老實的人製造混亂,打著各種各樣的名號,什麼愛國,反抗,可都是小打小鬧,反正秦恬的治理下,還沒出現過真正的英雄人物——連蓋世太保都懶得搭理。

  天氣熱了又涼,一直到八月中旬,奧古斯汀才回來,風塵僕僕,又瘦又黑。

  “你這是打仗去了?”

  奧古斯汀沉默地坐在河邊,看著河水。

  秦恬坐在他身邊,兩人雖然相別很久,可是再見面卻沒有很火熱的感覺,反而只有一句,你回來了。

  秦恬喜歡這樣的感覺,不用熱戀,卻像老夫老妻。

  她和奧古斯汀早就認命了,究竟是不是所謂的愛情又如何,反正他們誰也離不開誰,愛情的本質就是親情,那就讓他們剝開表皮見本質吧。

  “你到底怎麼了?”秦恬摸摸他額頭,“沒出事吧。”

  “海因茨去東線了。”

  “我知道啊。”秦恬心裡一緊,“你收到什麼消息了?”

  “沒,沒什麼。”他有點躲閃,沉默了一會,竟然拿出一支煙,點燃抽了起來。

  秦恬終於不安了,她很煩惱的看看奧古,又看著河水,最後只好扁扁嘴,在一邊安靜的坐著。

  “恬,我可能,也要去東線了。”

  “……”

  “那兒太缺人了,而我,許久沒有上前線,說什麼都不是理由。”

  “為什麼就不是西線?”秦恬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這兒是法國!盟軍已經登陸了!你為什麼不是駐守西線的?!為什麼就要去東線!”

  “恬,這不是我能左右的。”奧古的眼神溫柔,帶著深深的哀痛,“這幾個月,我訓練的都是十七八歲的孩子,想想我們在這年紀該幹嘛吧,高中?剛上大學?可是現在,他們要上戰場了。明後年他們就要成年了,西歐戰場該留給他們,至於我們……”他嘆口氣,“我的父親,也應徵入伍了,他參加了一戰,現在又要參加二戰,我的母親前幾天,剛剛給我寄來了一張卡。”他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張卡,遞給秦恬。

  卡上還帶著體溫,上面像填空一樣列印著字,寫著,家裡(未)遭轟炸,媽媽還活著。

  其中未字上面,劃了一個斜槓,媽媽兩個字則是手寫上去的。

  秦恬知道德國正在和英美相互轟炸,卻沒想到竟然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就連奧古斯汀家也遭到了轟炸,某方面講,他可算是住在平民區!

  發明這張卡的人,真是相當有創意!這麼一張卡,是多少前線士兵的精神支柱!他們為保衛家園而戰,現在卻知道家園遭受的炮火不比他們在前線受到的少,這是多讓人絕望的事情,此時,這麼一張小小的卡片,能振作起多少士兵!

  秦恬又看了看卡片,然後默默的塞進奧古斯汀胸前的口袋中,奧古斯汀順勢握住了她的手,緊緊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拉著爸爸一起建防空洞,十幾年來一直當做質量比較好的地窖用,現在他們相信有用處了……”奧古斯汀的笑容很苦澀,“我爸爸是沒法給我寄這信了,他已經上了東線,恬,你讓我如何去拒絕戰爭,拒絕上東線?我的父輩,我的兄弟們,全都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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