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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覺得老曲說得很有道理,便答應了。

  “那好吧,請元文做我的助手,配兩名有經驗的護士。”

  “好,走,慶堂,咱們去病房看看,”曲中謙高興地說。

  我隨老曲走出他的辦公室,來到病房,病人被安排在僅有的兩個單間病房中的一個。我和曲主任推門進去,病人的妻子滿臉笑容地迎上來。

  “鳳瑩啊,這位是林慶堂大夫,穆主任的高徒博士,”曲主任介紹說,“他是海綿竇方面的專家,你先生的手術就由他來做。慶堂,她叫王鳳瑩,是病人的妻子。”

  “謝謝林大夫,讓林大夫費心了,”王鳳瑩說。

  讓我不解的是,曲中謙對王鳳瑩特別熟,而王鳳瑩在丈夫面臨生死關頭似乎並不沉重。我不由得仔細看了王鳳瑩一眼,這個女人身穿藍色碎花吊帶裙,天生的歐式眼,塗著粉質細膩的眼妝,高鼻樑有點鷹鉤,唇線清晰,薄厚適度,皮膚白皙,有一種天然的既含蓄又*的魅力,這女人的美貌一點也不亞於趙雨秋。

  “感覺怎麼樣?”我走到病人床前問。

  “林大夫,我知道我的病很重,希望你不要有負擔,就是死了,我也不會怪你,”病人很清醒地說。

  聽到病人的話,我的心情十分複雜,心想,病人能把生死託付給我,這是一份多麼沉重的信任啊!

  離開病房,回到醫生辦公室後,羅元文問:“慶堂,老曲找你有什麼事?”

  我簡單地說明情況後,羅元文非常替我擔心。

  “這件事我希望你慎重,萬一失手,人命關天啊!”羅元文提醒說。

  “元文,有你幫我,我有八成把握,再說院裡已經同意了,我覺得這是咱們倆的一次機會,還是靜下心來,好好研究手術方案吧。”

  “好吧,剩下的二成風險就靠老天保佑了。”我覺得羅元文也有點躍躍欲試。

  為了確保手術的成功,在手術的頭一天,我專門在屍體上演練了十幾次,自認為有把握了。第二天,病人精神狀態非常好,這更增強了我的信心。護士又給患者颳了一次頭,然後兩名護士扶患者躺在平車上,王鳳瑩動情地安慰著老公,看那情景像是在訣別。

  這時,曲中謙也走了過來,他說:“慶堂,看你的了。”

  “曲主任,我上手術室了,”我故作鎮靜地點了點頭說。

  “好吧,祝你成功!”他拍了拍我的肩說。

  護士們推著平車來到了手術室。

  我進手術室時,羅元文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慶堂,昨天晚上我讓病人老婆簽字時,她一點都不猶豫,沒聽完我對手術可能出現的風險介紹就簽了字,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家屬,”羅元文說。

  “她可能是盼著大夫快點做手術、快點解除病人的痛苦唄。”

  “但願如此吧,”羅元文說。

  這時平車推了進來,護士們把病人扶到手術台上,麻醉師準備麻醉。

  我採用全新的手術入路,全神貫注地手術了近八個多小時,終於在顯微鏡下全切腫瘤,只是在夾閉血管時出現了一點小問題,有些細血管夾閉後很快就出血,只好再夾閉,所以手術雖然很成功,但是我一直擔心會造成術後出血。

  手術雖然做完了,但我的心仍然放不下,病人在昏迷中被送到了重症監護室。我和羅元文沖淋浴時,他對手術很滿意。

  “慶堂,這次手術無論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對你都是終生受益,”羅元文說。

  “現在只求上帝保佑了,”我說。

  回到醫生辦公室,曲中謙已經在這兒等了一會兒了。

  “怎麼樣?”他問。

  “還算順利,”我說。

  他見我口氣不堅決,笑了笑說:“畢竟是第一次做這麼大的手術,辛苦了。”

  這時,病人的父母進來向我道謝,並詢問情況。

  “大叔、大媽,手術比較成功,”我說,“不過,具體情況還要觀察。”

  老兩口聽了擔心起來。

  “你們老兩口熬了這麼多天,先休息休息吧,具體事讓鳳瑩找我,”曲中謙說。

  “爸、媽,林大夫剛做完手術挺累的,”王鳳瑩說,“讓人家先休息,走,我們先去吃飯吧。”

  病人家屬走了。

  “慶堂、元文,”曲中謙說,“你們也去吃飯吧。”

  “元文,你先走吧,我想先回家靜靜心,”我說。

  羅元文拍了拍我的肩,和曲中謙一起走了。

  我回到家,丹陽為我下了麵條,她今天休息,雪兒正在睡覺。

  吃完飯,丹陽說:“慶堂,你睡吧,有事我叫你。”

  我喝了杯水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得很沉。在夢裡我去了一條狹長的胡同,兩邊是高牆,前邊有一個美女的背影,走得很快,我越看越像姚淼,我追呀追呀,卻怎麼也追不上,終於追到一個拐角處,那美女突然轉身向我吼道,“你為什麼要殺我丈夫?你為什麼要殺我丈夫?”我大驚失色,那美女不是別人正是王鳳瑩。這時,我聽到一陣鈴聲,然後有人推我。

  “慶堂,醒醒,慶堂,醒醒。”

  我睜眼一看,是丹陽在叫我。

  “做夢了吧?”她問。“起床吧,重症監護室來電話,你快接吧。”

  “幾點了?”我用手揉了揉眼睛問。

  “晚上八點多了,”丹陽說。

  我下床,拿起放在寫字檯上的電話。

  “喂,我是林慶堂。林大夫,今天手術的病人醒了,但狀態不太好,一直說自己頭痛。”

  “噢,用點降顱壓的藥吧,如果情況還不好,再給我打電話。”

  “好吧。”

  我放下電話,病人甦醒過來了,我鬆了口氣。

  渡過漫長的一宿,終於天亮了,我給重症監護室打了電話,護士說病人情況穩定,我心裡很高興,早餐破例多喝了一碗粥。

  下午,病人突然進入昏迷狀態,我趕緊安排護士給病人做ct,結果顱內全是血。我再次安排手術,羅元文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手術一分一秒地過去,血就是止不住,病人的心臟和血壓出現異常,我的汗濕透了全身。血是從動脈毛細血管流出的,平時我自以為對大腦的血管分布了如指掌,但那畢竟是屍體標本水平的,實際情況要複雜得多。

  終於病人的血壓沒有了,心跳停止了,我和羅元文都傻了。手術徹底失敗,病人死在了手術台上。

  屍體被推出手術室時,病人的父母幾乎暈死過去,王鳳瑩嚎啕大哭,哭得我的心都快碎了。羅元文知道我的包袱很重,叫我回醫生辦公室,他負責安撫家屬,我默默地走進醫生辦公室,幾位同事知道手術失敗了,都拍了拍我的肩膀出去了,我坐在電腦前想抽支煙,曲中謙匆匆地進來了。

  “慶堂,怎麼搞的?怎麼讓病人死在手術台上了?”

  我看了看他,搖了搖頭,又苦笑了笑,沒說話。

  “慶堂,我知道你盡全力了,反正病人家屬簽了字,只要我們手術程序沒問題,家屬我來安撫,你回去休息吧,別背包袱,善後的事我來處理,”曲中謙安慰說,“干咱們這一行的,誰手裡沒死過人呢?”

  曲中謙拍拍我的肩膀出去了。他的幾句話讓我生出幾分感激,沒想到關鍵時刻老曲挺像個領導,勇於為下屬承擔責任,我甚至後悔過去對曲主任的偏見。

  常院長專門聽取了我關於手術的匯報。

  “小林啊,”常院長語重心長地說,“這個手術是院裡決定讓你做的,手術雖然失敗了,但我們得到了經驗教訓,院裡很看中你,你不要背包袱,海綿竇結構複雜又位於顱底中央,就是曲主任親自做,也未必不是這個結果。他就是沒有把握才推薦你做的,因為你畢竟在這方面是專家,缺的只是實踐經驗,這一點院裡也忽略了。所以手術失敗,院裡也有責任。失敗乃成功之母,回去好好總結一下經驗教訓,病人的家屬院裡會做好善後處理的。”

  從常院長辦公室出來,我並未覺得輕鬆,因為我並未弄明白出血的原因,我下決心搞清大腦毛細血管的來龍去脈,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剛剛死去的人的大腦上做解剖,這樣的屍體上哪兒找呢?

  穆主任回國後約我到他家進行了一次深談,他並未責怪我,而是講述了他年輕時犯過的同樣錯誤。

  “穆主任,您有過失敗嗎?”我問。

  “有啊,我研究腦血管造影發現一個病人,他的一個血管變成弧形的了,弧形,我就想一定是腫瘤壓迫的,我就給他把腦袋打開了,結果沒有,”穆主任說。

  “還好,生命沒有影響,”我說。

  “生命倒是沒問題,但是病人遭了罪了。我心裡覺得對不起病人,以後這種病人不能開了,這是正常的變異,先天就是這樣的。慶堂啊,作為一個醫生,他是一個好大夫無非是他能吸收經驗教訓及時改正,做好以後的工作。一個醫生要想一輩子沒有錯誤不可能,就是錯誤多少的問題。所以我認為一個醫生需要很多知識,但絕大部分知識是從病人身上得來的,有些病人是因為我們受到了痛苦,甚至可能為我們付出了犧牲,所以我們應該感謝他們,學到知識應該為他們好好服務。做醫生最忌好大喜功,因為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開玩笑。”

  “穆主任,我明白了,我太急功近利了,想自己成名成家想得太多了,”我慚愧地說。

  “慶堂啊,醫生的名譽思想再重,也重不過病人的生命啊。這樣吧,我送你幾個字你拿回去自勉吧。”穆主任說。

  他離開沙發走到寫字檯前,鋪好宣紙,揮毫潑墨寫下了四個大字:“琴心劍膽。”沒想到穆主任的書法剛柔相濟,綿里藏針,力透紙背。

  “慶堂,對於我們神經外科醫生來說,‘琴心劍膽’是永恆的追求,”穆主任說。

  離開穆主任家時,已經是深夜,天是陰的,看不見星星和月亮,我內心有一種傷感。穆主任在我面前就是一座高山,我窮極一生也未必超越,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榮幸,還是一種悲哀。人類關於自身的探索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有關腦及神經學的研究到目前為止依然存在著許多未知,或許人類永遠也無法全部弄清人腦的秘密,因為人腦與周身其它器官不同,人腦是有意識的,人類不過是自我意識的囚徒,被孤獨地囚禁在內心瘋狂的夢魘里垂死掙扎,或許大腦的真正秘密就存在於每個人內心永遠不會示人的部分,時間在人類的這些部分布下陷阱,生死早就在不遠處靜靜地等待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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