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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訂書器:行啊,老弟,聽了你的這首詩,讓我想起一件往事。那還是肖福仁大學畢業剛分配到綜合二處時的事,當時肖福仁帶著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夢想,卻不曾想每日的工作既瑣碎、又無聊,他一心想大展鴻圖的一腔熱血漸漸也冷了下來。當時的常務副市長交代處里一份重要材料,第二天開招商引資動員大會用,由處長主筆,寫好後要裝訂封套。處長叮囑肖福仁一定要做好裝訂準備。肖福仁聽了很不以為然,結果處里連夜加班裝訂時,只訂了十幾份,訂書釘就沒有了,他漫不經心地抽開訂書釘的紙盒,裡面是空的,當時他腦袋就“嗡”的一聲,結果全處人翻箱倒櫃,也沒找到一根訂書釘,時間已經是半夜了,沒辦法只好打車去了五星級酒店的商務中心,活幹完已經是黎明時分了。當著處長的面,肖福仁的臉燒得跟麻辣燙似的,處長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福仁,令千里馬失足的往往不是崇山峻岭,而是小河溝,記住這次訂書釘給你的教訓,一個小小的訂書釘看似微不足道,但它是決定成敗的細節,細節猶如長城上的一塊塊磚,成功是由一個個細節不斷積累而成的。眾多的細節積累在一起,就是舉世矚目的成就。”肖福仁正是記住了老處長這幾句話,以十分的準備迎接三分的工作,才獲得步步升遷的。

  訂書釘:這就叫小小訂書釘,為官大道理啊!兩個細細的鐵絲,為何能穿透厚厚的紙張?就是力量集中在釘尖上的緣故。如果每個公務員都能像訂書釘一樣,認清目標、集中全力、不彷徨、不猶豫、奮鬥到底,相信每個人都會有所成就。

  訂書器:老弟,按理說你比哥哥我露臉,曾經定格過一個時代啊!

  訂書釘:大哥,這話怎麼講?

  訂書器:在新中國三十五周年慶典上,當時的大學生隊伍中打起了一個橫幅,上面書寫著“小平你好”四個字,其實是把字貼在床單上,再用訂書釘加固的,你說你們是不是定格過一個時代?

  訂書釘:大哥,多虧當時沒有漿糊,否則就輪不上我們訂書釘了,從“萬歲、萬萬歲”到“小平您好”,領袖人物從天上一下子回到了人間,這說明什麼?

  訂書器:這一深刻變遷說明:社會在進步,人民在成熟。不過,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由於官本位思想一直在作祟,人們還在往獨橋木上擠啊!

  訂書釘:那天有一位市文化局的藝術家到綜合二處辦事,送給楊恆達一幅鑲在鏡框裡的粘貼畫:畫面上有一頭猛虎仰望著一輪太陽,不過猛虎是用棉花粘貼的,太陽是一枚一元錢的硬幣,而太陽的光芒卻是一根根拉直了的訂書釘,這幅畫我一直不太懂,大哥,你說是什麼意思?

  訂書器:這還不明白,猛虎代表權力,儘管權力猛於虎,但是當它遇到金錢時,也抵擋不住誘惑,像棉花一樣癱軟了。

  訂書釘:這不免讓我想起《微暗的火》中的幾句詩:太陽是個竊賊:她引誘大海並竊取它。月亮是個竊賊:它從太陽那裡偷來那銀色的光。大海是個竊賊:它導致月亮溶解。

  訂書器:老弟,其實你也是個竊賊,偷看的全是大政方針。

  訂書釘:大哥,如果連我都算是賊,那豈不天下無賊了?

  訂書器:哈哈哈!

  後記:我的小說之“道”

  我認為,什麼是小說是一個永遠值得探討的問題,正因為如此,很難給小說下一個純粹的定義。任何將小說模式化的思維都是八股思維,那種單一的線性發展的傳統敘事模式,講一個頭尾呼應的結構封閉的故事,無法擺脫重複和模仿的桎梏,小說家必須有冒險精神,敢于越過雷池,敢於破壞形式,敢於打碎框框。正如喬伊斯所言:“越把自己拘束於事實,就越使自己受到限制。是精神領導著事實,而不是事實領導著精神。”作家只有通過現實之外的靈魂王國,才能獲得自由。

  老子的《道德經》開篇就講“道可道,非常道”,由於小說從一開始就是先於規範的,因此任何被理論家固定下來的東西都是“常道”,“非常道”只能在小說家的創新中尋找。小說家在“常道”中無法擺脫重複和模仿,只有勇於尋找“非常道”的小說家才可能從一個“眾妙之門”步入另一個“眾妙之門”。“道”的無限性告訴我們,“眾妙之門”是一個層出不窮的存在。我們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如果沒有創新、創造,美如何發現?正如納博科夫所言:“藝術的創造蘊涵著比生活現實更多的真實。”對於藝術來說,沒有什麼是早已界定的;對於文學來說,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

  目前中國小說的最大問題就是千人一面地憑經驗和欲望講故事,故事成了小說的主宰,卻忘記了小說是敘事的藝術,故事看起來多得無數,但比較分析之後,發現多數是重複的或模仿的,不過是過去發生的故事的變體。由於無法擺脫重複和模仿,這些故事先天就缺少思想的鈣質,難有升華的廣涵。

  僅有守望,沒有眺望是沒有出路的;僅有眾生喧譁,沒有蟬鳴山更幽是不可能有意境的;僅有千人一面,沒有個人的孤獨的品質,怎麼可能有個性呢?小說是一口深井,不挖是打不出水來,“挖井”就是創新,創新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更是小說的靈魂。小說家沒有勇氣和才華越雷池,小說就只能在重複和模仿中徘徊。

  創新首先要創作出每個作家獨有的敘事模式,並通過這種獨一無二的敘事模式升華思想。既然創新,就必須博採眾家之長,分解和組合已有的豐富而複雜的創作手法,以民族文化為依託、以巨大的藝術勇氣和直接的藝術感覺,放飛豐富的想像力、提升深刻的思想洞察力,才有可能獨辟出一條創新之路。當然創新必須懷抱崇高的審美理想,使“新”與“美”達到完美統一,這才是有價值的創新。

  毫無疑問,小說是一門敘事的藝術,敘事是小說家認識生活、把握生活和表現生活的方式,有勇氣創新的小說家必然有敘事探索的衝動。我就是在這種衝動中創作《公務員筆記》的。直接的藝術感覺告訴我,《公務員筆記》探討出一種嶄新的敘事模式,創造了一種嶄新的文體。這種文體的結構相當於漢字的“工”字,在第一個“橫”章中,共有十個小節,小節之間是平行的關係,從不同人物、事物的視角解讀相同的情節流,敘述的是在相同環境下的不同人物的內心世界。在“豎”章中,共有三十三個小節,可以說是一個獨立的長篇,在第一個“橫”章中,被談到的人物全部粉墨登場,儘管也是從不同的人物、事物視角出發,但解讀的是環環相扣的情節流,也就是說,敘事方向是縱向的。與第一個“橫”章相同,第二個“橫”章也是十個小節,小節之間是平行的關係,從不同人物、事物的視角解讀相同的情節流,面對相同的環境和相同的事件,敘述的是在第一個“橫”章中出現的幾個人物的命運變化,以及面對命運變化人物內心世界的反應。剛好是一個“工”字結構。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全新的文體,以此類推可以衍生出“王”、“干”、“土”、“豐”等結構。

  可以說,《公務員筆記》是由十個中篇、十個短篇和一個長篇以及引言和尾聲組成,猶如鑲嵌在一張畫框中的拼貼畫,渾然一體,別具風格。在第一個“橫”章和第二個“橫”章中,以“並置”的方法使敘事在平行狀態下橫向發展。在《公務員筆記》中不僅採用了插入不同文體的拼貼方式,而且用套裝的方式鑲嵌入《北灘頭》、《我是黑水河》等異質的元素,形成獨特的藝術感覺。在小說中,辦公椅、辦公桌、鋼筆、文件櫃、訂書器、訂書釘、專車、公文包、電腦、手機、名片以及黑水河、市政府辦公大樓、市府廣場等,全部站出來表達自己的聲音,都有自己的立場和態度,將現實與幻象結合起來,既有濃烈的現實生活氣息,又有光怪陸離、虛無渺茫的神秘色彩,特別是公文包如是說、手機如是說等,都有輕淡的魔幻色彩,整個文本是開放性的,而且基本達到了開合有度。

  小說家無不是精神的盜墓者,僅靠故事和情節已經失去了我們尋找的象徵符號,只有向內,只有內在的精神世界才是包羅萬象、無邊無際的。大千世界中無形的“道”,調控著有形的宇宙萬物,太陽系、銀河系,其外在給予人的感覺是強大的,而實際上是內在的無形的引力、電磁力、強力、弱力等“道”在發生作用,這就是“無形勝有形”、內在控外在的最好例證。有形往往是外在的,無形往往是內在的。正如英國天文學家瓊斯所言:“宇宙似乎更接近於一種偉大的思想,而不是一部大機器。”我認為,每個人的心靈世界都是一個小宇宙,對於小說家來說,人類的心靈世界裡隱藏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奧秘,關鍵是找到潛入心靈世界的途徑,這途徑就是敘事模式。弗洛伊德說:“假如我不能上撼天堂,我將下撼地獄。”我堅信凡是成功抵達心靈世界深處的小說家,假如不能上撼天堂,必將下撼地獄。正是懷著這樣的夢想,我在《公務員筆記》中幾乎採用了全部意識流的手法,這就是內心獨白、自由聯想和心理分析。

  我們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是人類世界有多少雙眼睛,便有多少個世界。雖然身處相同的環境,也就是東州市政府辦公廳綜合二處,但是透過楊恆達、許智泰、黃小明、歐貝貝、朱大偉的眼睛呈現的都是不同的世界,因為他們內心世界的秘密不同,他們尋找的精神家園也有所不同。因而通過內心獨白、自由聯想和心理分析呈現給讀者的真實也不同,或許將他們每個人的“真實”綜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真實”,而那也只是綜合二處的“真實”!因為世界在每個人的心目中都必將受到利益的扭曲,所以世界不是一個,而是成千上萬。

  在《公務員筆記》中,每個人物的內心世界都猶如生物學或生理學上的切片,不僅僅是官場政治生態的橫斷面,而且是現實生活的活生生的橫斷面。將這些活生生的橫斷面鑲嵌拼貼在一起,剛好構成一幅靈魂世界的時代畫卷。讀者閱讀《公務員筆記》猶如走進美術館,於字裡行間瀏覽的是靈魂組畫。廣闊的反省奠定了這部小說的視角,通過一個個靈魂畫卷,小說不斷拓展反省的版圖,反省成了名副其實的主題,透過主題,我們看清了“真實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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