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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處荊棘中,悲苦何人知(五)

  漆黑的夜,山風刺骨,像要割開他單薄的僧衣,墮下去的失重感覺讓明微想起前世的唯一一次鼓起勇氣——蹦極,是的,是跟誰一起去的呢,似乎不復記憶,只記得那個時候凜冽的風和墜落時心臟的劇烈跳動。

  這個時候,心跳卻仿佛停止了。

  哦,是了,現在自己的身上亂七八糟的插著幾支箭來著,心臟附近還插著一支——身上,還有一柄上等好劍。

  不過寒風中,倒是感覺不到疼。

  沒有了聲音和感覺。

  “砰”地一聲落地,他聽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血腥的氣味在口中鼻端瀰漫——

  痛到極致,張開嘴,他以為自己會慘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腦袋扭曲地磕在堅硬的石上,劇烈震盪後的餘波依然讓他頭昏腦脹。

  視線模糊,看不清東西。

  不過一瞬間,疼痛瀰漫到全身,他努力想呼吸,卻發現大約肋骨刺穿了肺部——

  好痛苦。

  黑暗裡,他似乎看到另一團白色,沾染著暗紅,只有一片零碎的白。

  剎那間清醒了。

  “輪迴決”不是第一次用,曾經他在南彌寺一次雨季山石滑坡中,曾經倒霉地被一塊大石砸中——不過當時沒有這麼清晰的感覺,不過一瞬間,他居然反射性地用了輪迴決——

  然後,活了。

  是的,後來,他就發現自己大約是不會死的。

  畢竟不是普通的身體麼?現在的他到底還是不是人類他都不清楚,平日裡一切正常,絕對有著人類的神經和軀幹——

  就比如從山崖上掉下來摔死,他也是會疼的,很疼很疼,整個人都仿佛被摔成了碎片,噼里啪啦骨骼碎裂的聲音,伴著流淌出的粘稠血跡,死亡的痛苦一樣不少,區別只是,他死了之後,依然可以活而已。

  他站起身來,已經神色如常,雪白的僧袍被染成了血紅色,他不在意。若是他穿上遊戲裡的那些衣服,連這些血跡都不會留下,那總會讓他有一種更加非人的荒謬感,所以他總是不那麼願意穿那些增加許多屬性的衣服。

  他看了看地上自己流下來的血跡,尚有亂七八糟的箭支——還有那把劍,他曾拿到手裡過,一把絕好的劍,劍身血寒,明明刺入過自己的身體,此刻還是沒有留下一滴血跡,乾淨地一如當初。扯扯唇,他不曾流連,轉身往前踏了幾步,看到了那團白,是戒音。

  大約剛才的自己,也是這副模樣,只是自己能再站起來,他卻不行。

  這副悽慘的模樣——已經摔成一團血肉模糊。

  不遠處的樹林中傳來狼嚎的聲音,漆黑的夜裡,他站著,垂著眸,眼神漠然。

  “——戒音,走好……”他輕輕地道,抬起手來,掏出一個小瓶,繞著戒音的屍身撒了一圈粉末,轉身離開。

  戒音,一路走好。

  ……他的身影溶入黑暗的夜,幾雙碧幽的眼瞳出現在崖下,不過剛走到戒音身側,就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悽厲地叫了起來,轉身夾著尾巴跑得遠遠的——再也不敢靠近。

  明微聽到慘叫聲,勾起唇瓣,卻是笑了起來,他眯起眼,終於動手換下了身上的血袍子,想了想,又走了回去,扔在了他摔落的那灘血跡旁,套上嶄新的衣服,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雖然之前劇烈的疼痛依然讓他的神經有些微的刺痛,不過沒關係,已經不重要了。

  淺笑從容,入戲太深,似乎自己就是那戲中人,感情這種東西,果然就是負擔啊。

  漆黑的眼眸深邃清明,他嘆了口氣,摸出一頂斗笠戴上,遮掩他長不出頭髮的光頭,朝京郊的一個小鎮走去——

  天漸漸亮了,新一天的朝陽依然紅艷溫暖,朝霞漫天,群鳥飛起,林中一陣晨起鳥鳴之後的靜謐。

  小鎮裡依然寧靜沉寂,時間尚早,已有幾戶農家出門耕作,不過並沒有多少人對那個穿著灰袍子戴著破斗笠背著個灰撲撲的行囊的路人好奇。

  小鎮邊的大樹下,縮著一團小小的身影,秋天的早晨本就還有未褪去的寒意,那個身影看著穿著單薄,明微停住腳步,眯起眼睛。

  孩子抬起頭來,一雙清澈的眼,臉色被凍得發白,卻倔強地抿著唇,看到明微站在不遠處,他露出一抹極為驚喜和如釋重負的笑容,比初升的朝陽還要燦爛奪目——

  “師父!”他奔跑過來,狠狠撲進了明微的懷裡,明微被他撞得往後一仰,差點摔倒,卻感覺懷中的孩子緊緊摟住自己的腰,似乎有一片溫熱瀰漫——

  他嘆氣,畢竟還是個孩子——

  “戒色,不要哭了。”他拍著哭到抽噎的孩子的後背,溫柔地道,“好啦,我沒事。”

  “……嗯……”他低低應著,眼淚卻洶湧而出,哭濕了明微新換的布袍。

  “好啦,戒色,師父答應過你,不會再拋下你的,這下只剩下我們師徒相依為命了,戒色,你一定要好好孝順師父我呀~~”

  因為明微的口吻太過幽怨,崔瑾一個忍不住,不禁笑起來。

  師父,幸好你來了。

  師父,無論哪裡,我都願意跟著你去。

  所以師父,不要拋下我。

  *****

  “主人——”立在堂下的明月面帶猶豫。

  葉微空以手掩唇,低低地咳了兩聲,“怎麼了。”

  明月垂眸,“明微大師的屍身——沒有找到。”

  葉微空剛執起的茶的手停住了——“怎麼會?”他似是喃喃自語,一下子怔住。

  明月不語,原本不會出現這樣的疏漏,只是沒有想到明微去得太快,竟然一下子追著戒音去了,很多布置都沒來得及完成,比如本該在山下設立的包圍圈,雖然說隕仙崖上落下絕無生還之理,但是謹慎起見,本就該防著最後的這一絲可能。

  ——若是,明微沒有追去,反倒是得了戒音已死的消息而去的話,那便剛好,只可惜明微去得太快,稍稍亂了他們的計劃,幸好沒造成什麼大的問題。

  葉微空站起身來,“帶我去看。”

  “是。”

  葉微空正暫時在京郊的一處莊園中,離那個山崖並不遠,他們並非沒有考慮過地形,以戒音和明微摔下來的地點,是絕無可能生還的——

  更何況,他還中了箭。

  但是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他忽然又很緊張,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手指一動,才忽然想起自己腰側已經沒有劍了,心中悵然若失。

  有種莫名的不安定感。

  他眯著眼看向朝陽,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

  在崖下,他看到了屬於他的從不離身的兵器,那把熟悉的劍看著依然那麼犀利寒銳,伴著幾支零散的沾著血跡的箭支和那件幾乎被血浸透了的白衣。

  只剩下這些,沒有他的屍體。

  莫名的,他長長出了口氣。

  “沒有人來過麼。”他問。

  明月皺著眉,“我們從崖上下來之後,就立刻派人封鎖了山谷,想是不曾有人出入,更何況——”她猶豫了一下,“若是有人把他救走,為何要把這件血衣留下,若要救,該是整個人帶走了罷。”

  葉微空垂眸,看向不遠處幽暗的樹林,“林子裡可有野獸?”

  “有的。”跟隨他們前來的曉夢答,“不過很奇怪,整晚都沒有野獸敢靠近這裡,那邊是戒音大師的屍身,完好無損——”呃,她忽然想起摔成那個樣子似乎也稱不上完好無損……“只是這裡,原該——”她沒有說下去,只是沉默了,她知道她們為了主人大業,必須要殺了明微的,但是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並非都如錦瑟一般出色,她——遠比她們出挑得多,曉夢的性格最為直慡,所以現在,她也最為明微的死而難過。

  葉微空沉默半晌,“就算是野獸,這件血衣也不會如此完整。”他輕笑起來,“倒是古怪,憑空消失了麼,難道他自己能脫掉血衣走出谷去麼。”

  聽到這話,身邊跟來的隨侍和明月、曉夢二人不禁想起昨夜裡明微身上金佛明亮,耀眼奪目的樣子,齊刷刷地打了個冷戰。

  作為佛國的子民,就算並不那麼虔誠,也並非完全不信佛祖。

  更何況,昨夜裡的那一幕,太過震撼人心,怎麼也無法從腦海里抹去。

  身中數箭,被刺一劍,尚有一支鐵胎弓she出的剔骨箭正中心臟,又從這萬丈山崖摔落碎石灘上,如果這也不死,那不是佛,也是妖了。

  只是那白衣清俊的明微,笑時明澈純然,怎麼看,都不似是妖。

  若真是佛,這弒佛的罪過,誰能擔得起?

  只是,背手而立的葉微空,依然身姿挺拔,峻凜如山,淡漠的眉間一片冷然,平靜如斯。

  “走吧。”他轉身離開,那柄伴隨了他十幾年的好劍,就如此——被他遺棄。

  明月跟在葉微空的身後,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在陽光下明晰耀目的長劍,回過頭來時,卻是眼中閃過一抹水光。

  那柄劍的命運,卻不知,會否落在她的身上——錦瑟啊錦瑟,你一向聰慧非常,你既然明知是這個結果——你又何必。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你只是,不該愛上這樣一個冷情絕然之人。

  原是傾城傾國顏,奈何落入了註定悲劇的宿命。

  作者有話要說:OK,沒來得及抓蟲

  晚上再檢查抓蟲子

  = = 上班時偷偷碼的

  汗

  明天要去南京弄畢業派遣的報導證去報導

  所以大約會停更兩天

  兩天之後回來此文日更

  嗯

  第一卷完了

  接下來要第二卷了

  = =

  青青陌上桑,似是故人來(一)

  又是一年春去夏來。

  明王府中紛飛的梨花若漫天的白雪。

  那棵梨樹近幾年來極盛,蜿蜒的枝幹疏落,大片大片的梨花綻放在枝頭的時候,格外美麗。

  明王葉微空常年居住在雲州,但自那年起每年五月回京,一直住到秋季。

  那一年的錦國,是多災的一年。南彌寺的三位戒字輩大師歿,明微大師亦不見蹤跡——南彌寺住持明啟道明微大師乃是入世修行,只是自京城之亂起,便再沒有人見過那位白衣笑顏的佛子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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