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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糙糙像個老貴婦雙手捧著小玉佛捂在自己的肚子上,笑著走過來,

  “我在籌一筆錢,”又神秘兮兮的湊到莊蟲耳朵更前,“我們家小早根本進不了祖國的大門,他是有案底的,我想找關係給他銷案,起碼,做和尚也要回家做!”

  莊蟲目瞪口呆的望著她!

  啟糙糙這——理想遠大!孝心可鑑!可——她,她找什麼關係?!

  糙糙朝她擺擺手,“我自己想辦法,不麻煩任何人,”

  這更大條!她會想什麼辦法!

  “糙糙,事隔這麼久,也許,好弄,你去找找你鄭叔叔或者——”

  她搖頭,懷裡還捂著那尊小玉佛,蹲下來又撿起一個陶器仔細端縻,邊說,“我自己搞的定,我準備把這些賣了後,錢一分,親自送到他害過的那三個人家裡給人賠罪去,當事人提出銷案那才是一勞永逸,”

  “那要人家不原諒咧?”

  看見糙糙皺了下眉頭,放下陶器,眼一垂,好久,小聲說,“人家不原諒也情有可原,我等得起,”

  這時,莊蟲突然才明白過來:她這哪是想去銷案把啟小早搞回國當和尚,這孩子——心裡存不住疚啊——她這也算是另類的自我扯由頭替自己家的冤孽贖罪吧——

  所以說,心還是善的啊,就是偏偏,為什麼總不擅直接表達?咳,彆扭,但,也情有可原吧,這是個什麼樣的窩裡浮出來的崽撒——

  莊蟲淡笑著不做聲了,默默低頭準備替她整理東西,這時,突然聽見門被敲了幾下,抬頭,竟然看見蘇漾站在門口——他站那多長時間了?

  糙糙也應聲看過去,望見是他,好像也愣了下,她以為那天后,他們或許已經——

  就見他走過來,瞟了眼她捂在肚子上的小玉佛,“雖然說玉要人養,可你是個有身子的了,還是注意點吧,”淡淡的,明明關懷的話,卻清如水,了無痕跡樣——

  糙糙知道他一直這樣,蘇漾話少,心毒,魂精,捂熱了的東西擱在他跟前,他一個眼神都能瞟冷了,可是,糙糙驚詫的是,他怎麼知道自己有孩子了?!

  就見他遞過來一個文件夾,

  “這是啟小早的卷宗,放心讓他回國吧,你的孩子是章衍含的,當然,你想在國外給他落戶,沒什麼問題,但如果想回國給他一個身份——一個章家孩子的身份——再想辦法吧,”

  糙糙已經不可置信的拉住了他的胳膊!眼微紅,濕潤欲滴,

  “你怎麼知道——你怎麼——”

  蘇漾!

  蘇漾!

  糙糙曾覺得他們之間是有種莫名其妙的心血相通,那是因為,她曾以為他們是近親——熱乎時,他對自己最冷,最壞;嘈雜時,他從來不出頭,不說話,冷眼旁觀——

  蘇漾!

  蘇漾!

  他卻仿佛把心都扎進她shen體裡——那樣明白,那樣知曉,那樣體貼——

  啟小早,她當然想他回祖國!

  孩子,章衍含的孩子,她當然想讓他正大光明姓章!

  這是她內心裡最秘密最秘密的心思啊,

  他知道,

  他知道——

  突然憶起,他曾給她一本地藏經,那也是那時她最想要——

  糙糙拉著他,不可置信,甚至,驚疑!

  她這樣,其實,很傷人,

  一個人內心最隱秘的思緒詭異的被另一個看透,啟糙糙起碼的保護色漸濃,而且,眼前人,是個不擇不扣的精毒冷情之人——

  只是,骨子裡不信情的啟糙糙也許根本就不自知,她自己才是那最冷清的人,她根本就沒想到——既然是精毒冷情之人,怎麼會如此扒心扒肝去揣摩你的心思?既然冷,既然毒,怎麼揣摩上了,還來這裡——細想想吧,細想想,他真正害過你嗎?

  蘇漾被她拉著胳膊,任她驚疑的望著自己,只是淡淡的垂下眼,好久,開了口,

  這些話,蘇漾想,這輩子,他只說一次,就這一次。

  “你也知道,你愛惹麻煩,你也知道,很多事,你一個人抗不下來。我做我的,你接受你的,不存在欠與不欠,就是一個心甘與不心甘。每個人身上都有責任,我有,你也有。這些和責任無關。”

  這些——和責任無關!那和什麼有關!

  連一旁的莊蟲都聽得有種柔腸寸斷之感!這是一個男人多麼生硬又多麼柔軟的——表白啊——

  糙糙無心嗎?糙糙真無心嗎?!!——那她哭著依然緊拉著他的胳膊做什麼!

  蘇漾好像有些不自在,往旁邊看了看,被她拉著的胳膊卻仿佛不敢動,唇,動了動,好像硬著頭皮,又說,

  “別怪他們,一個人能陪一個人一輩子,不容易——責任有大小——”

  多少多少年後,糙糙才了悟,一個人能陪一個人一輩子有多麼不容易,他為了自己,拋卻了多少責任,背棄了多少愛他的人——他不同於霜陽,不同於山山,不同於章衍含吶——

  莊蟲總說,蘇漾的孤注一擲是利劍,孤獨而冷硬,一去不回頭!

  也許,這種“孤注一擲”,天註定。

  結章

  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湖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

  啟糙糙立在醍醐寺前,心裡卻忽生出亡國氣般的悲涼感,也許,裡面壓著一隻孽,氣數已盡多年,佛法無邊,現在早已是“寂定神歸元谷府,功成行滿仙班列。玩太虛,穩穩駕祥雲,朝金闕”。可,不管咋樣,就算進了佛身,入了佛神,她也要把他拉出來,再放進自己祖國的佛身佛神里!咳,嘎巴子是下定決心,要把他們家啟小早“搬”回家咯!

  蘇漾把啟小早是“案底”事兒都結了,可,啟糙糙還是堅決賣完了自己的一切收藏,錢,悉數親著登門誠心求諒給那些“受害者”,人家不要,甚至,至今仍怨恨入心的,————嘎巴子糙真說得出做得出哇!結結實實一跪,乾乾脆脆三個響頭!額頭都磕紅了!————什麼也不說了。人家不要的支票,她塞在人家門fèng里,————餘下的,人家怎麼處理,她,也管不著了!嘎巴子就是這麼想滴,頭要磕,錢要送,仍不得原諒,自己受著,起碼,啟小早回國,乾淨一點兒了。

  嘎巴子有“勇”有“謀”啊,身上還僅有點兒自個兒的積蓄,她全貼到棲霞寺的“補貼”上去了。現下,在祖國的廟堂里插進一個和尚,還真要辦不少手續,糙糙著實“為父出家”輾轉忙了老長時間,終於全辦妥了,她您兒心滿意足飛醍醐寺來了,————當然,哪又能想到,忙活兒半天,竹籃打水一場空咧————

  啟糙糙只在醍醐寺門口站著“感慨”了一會兒,沒進去。她要先去看看她的霜陽和山山。

  糙糙邊走邊想,霜陽和山山————他們擱得好?

  糙糙想,我的霜陽雖然是個棉條性子,可有時候也挑剔地蠻較勁兒,山山是個小嘎巴子,這,一個驕,一個傲———咳,啟糙糙同志還是流於表面了,她的這一對寵兒冤家————那是在她跟前“棉條”“嘎”!!

  真正,誰是省油的燈!!

  他們可以同為墮落了的路西法,玷污了的加百列,彼此,斗!斗!斗!陰狠的心思,決絕的手段———其實,畢竟深藏於每個男人心底的“爭鬥”情結被認定是永遠不滅的,嗜血的天性潛藏在每個天之驕子的基因里。許多人讚美蘇格拉底,不僅因為他在哲學世界裡的智慧,更因為他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非凡“爭鬥”!————何況,這兩驕子彼此見面的第一刻,就是一個“較量”!

  當然,畢竟,他們骨血里共同都融著一個女人,只要涉及啟糙糙,他們又可以這樣“含蓄”地解釋他們彼此的微妙:微妙都是女人養大的一代,因此,我們不再像父輩那樣沉默不語,情感壓抑,我們需要找到自己的兄弟。這群孤獨冷傲的“動物”交流時,也會給對方一下實在的握手。當然,僅此握手,已有默契。

  所以,霜陽和山山,也許,更像糙糙的一對羽翼,保護著她,忠於著她,摯愛著她,可,同時,暗流涌動時,也會彼此使絆子,爭鬥個你死我活。這樣平和融入著,又極其不相融合地————倒也奇異地走過了一輩子。所以說,糊裡糊塗,三個玩樂鬼瘋癲一世,到也是掰也掰不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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