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搖了搖頭:“先去看看他再說。”

  我央他帶我同去。不僅僅是因為我想知道趙大人會怎麼說,更因他到底是我父親的摯友、是對我有恩的。此時他的姐姐病故、女兒落罪、他自己又病重,我總要去看看。

  宏晅沒有提前知會趙府,生怕擾了他養病,亦沒有帶太多的宮人同去。是以鄭褚上前叩開門後,來開門的小廝愣了又愣才回過神來,慌忙跪行大禮、口道聖安。

  我隨著他走進去,環顧四周,心底一片悽然。趙府,我從小常來的地方。父母剛去的那些時日,我還在這裡住了一陣子。只記得那時伯父伯母那麼照顧我,趙庶人……我當時還叫她一聲聆姐姐,她也還叫我阿宸。

  時過境遷,那時的我與她,大概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們會斗得你死我活。我亦不知道,那個賢惠溫婉的聆姐姐,有朝一日會變得那麼狠,親手要了她姑母的性命。

  宏晅攔住了要前去通稟的府中侍從,帶著我徑直去了趙伯伯的房裡。推開門,榻上那個人轉過頭來,定睛看了一看,忙要下床見禮。

  “老師……”宏晅啞笑一聲攔住他,“老師別在意,學生來看一看。”

  言外之意,今日不是皇帝來見臣子,是學生來看老師。趙伯伯安心地躺下,看了看隨在他側後的我,很是認真地辯了一番才看清楚:“這是……阿宸麼?”

  我心裡頓有一陣酸楚,垂首一福:“是。趙伯伯安。”

  他又怔怔地望了一望宏晅,一聲沉重地長嘆間儘是懊惱與悔恨:“想不到啊……自以為一世盡忠,最後竟是愧對陛下也愧對老友,還讓自己的親姐姐也死於非命……”他氣息不穩地粗喘著,“家門不幸……”

  我忍著淚意端詳著他,他比我印象中蒼老了很多——自不是小時候的印象,而是偶爾在宮宴時見到的印象。

  “趙伯伯……”我的聲音禁不住地有些嘶啞,強自笑了一笑,勸道,“趙伯伯別這麼說。當年若沒有您,阿宸只怕活不到今日,更無緣和兄妹相見……父親在天之靈必是謝您的。至於聆姐姐……”我咬了一咬下唇,“是她自作孽,怪不得趙伯伯。”

  宏晅在他榻邊坐下來,也含笑寬慰道:“是,老師沒有愧對於誰,您安心養病便是,宮中之事……老師不必擔憂……”

  趙伯伯因在病中而有些昏暗的雙眸陡然一凌,抬手有力地一握宏晅的手,聲音猶顯得虛弱卻不失氣力,剛欲開口,目光落在我身上卻有一滯。

  “陛下。”我低垂下眼帘,沉靜一福,“臣妾去看看伯母。”

  .

  退出殿外,幾個候在外面的侍從朝我見了禮,我讓他們帶著我去見伯母。一路上,我止不住地去猜他們會說些什麼。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件事於宏晅、於趙伯伯而言都是‘家務事’,卻也是引得朝野上下都為之譁然的大事。

  243

  趙伯母見到我時,也頗有尷尬之色,我委實覺得她不必如此。我與莊聆的恩怨,只是我們二人間的事,我從沒怪過他們。

  她的憔悴比趙伯伯瞧著更加分明,幽幽長嘆了一聲,搖著頭道:“沒想到……悉心教導出的女兒,竟會做出這樣的事。妾身還道她在宮中與夫人處得甚好。”

  我苦苦一笑:“阿宸也頗感意外……”

  她又是一聲長嘆。

  .

  各自沉默半晌,她猶豫地看著我,問道:“陛下他……打算如何處置?”

  不管莊聆做出怎樣的事,她的母親總還是會擔心她的。我輕輕一喟,如實道:“阿宸也不知,陛下大抵在和趙伯伯商量此事。”

  她面色陡然間一片慘白。

  我望著她的神色有些許的疑惑不解,再見到宏晅時,方知她為何如此。她到底是比我更加了解趙伯伯的,宏晅告訴我說:“老師親口告訴朕,不可姑息養jian。”他沉聲一喟,“只求朕給她留個全屍。”

  我聞之默然。許久後,才輕輕道:“伯父和伯母……沒有別的孩子。”

  “是。”他凝肅道,神色間亦有幾分不忍,卻終是未再說什麼。

  無論是為了給誰一個交代,莊聆都留不得了。

  .

  在宮外的那兩年裡,我很少去想莊聆、去想婉然,甚至很少去想他。因為那時候,一想到這些人,便是一陣痛徹心扉的痛。但偶爾想起她與婉然,心痛之餘,還有咬牙切齒的恨意。

  是以我曾經萬分的篤信,我一定要讓她們不得好死,一定要讓她們死得極盡痛苦。但……在婉然死的時候,我就已很清楚,我做不到。

  杖斃,在御前宮人特有的“照顧”之下被緩慢地杖斃,應算是我期待已久的必要讓她痛苦的死法。可那個時候,我在成舒殿裡哭得幾乎體力不支。

  如今輪到了莊聆……我知道我承受不了。

  所以我沒有再去多說什麼,加之趙伯伯懇請宏晅留她全屍,她的收梢,便是宮中最常見、最體面的死法了。

  賜死。

  白綾三尺、鴆酒一杯、匕首一把,她任選其一,便能結束自己的性命。在她的滔天罪行之下,這樣的死法可說是便宜了她。

  .

  心知這個時候,差不多是鄭褚奉旨帶人去給她送那三件東西的時候。我在月薇宮裡淺啜著琳儀夫人親手沏來的茶,笑吟吟道:“姐姐,打個賭麼?”

  她抿唇一笑:“賭什麼?”

  “賭趙莊聆必定不肯就死,定要求見陛下。”我銜笑道,“賭一個月的例銀。”遂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嗯……”她垂眸沉吟了一瞬,“這賭沒意思,妹妹你明擺著先押了必贏的那一頭,等著本宮輸呢。”她說著又有一笑,“妹妹不就是為了這個避出來的?”

  我笑而不答。我確是因著這個避出來的。她一定會有所掙扎、一定會再求見宏晅。所以我在那兒守著幹什麼?讓她見就是了,反正她說什麼,宏晅也不會聽了。

  後宮上下都在等著她死,滿朝文武也在等著她死。

  琳儀夫人思索著,執起茶盞抿了一口:“賭個別的吧。本宮賭她不僅會求見陛下,還會想見你。賭兩個月的例銀。”

  “見臣妾?”我輕一哂,“只怕她此時最不想見的人就是臣妾吧。”

  然則片刻之後到了月薇宮的宦官端端地向我證明了,琳儀夫人是對的。那宦官垂首恭肅道:“敏宸夫人,趙氏要見您,陛下說看您的意思。”

  我遂看向琳儀夫人,笑而琢磨道:“見不見呢?”

  琳儀夫人悠哉哉地又品了口茶:“看你的意思。”

  .

  還是見吧,看在她曾經對我好過的份上,看在我父母剛去時……她曾悉心開解我的份上。

  我到了荷蒔宮,她被禁足在那兒。雖被廢了妃位,但在這段日子裡,她的吃穿用度仍是按著婕妤的位份給的,算不上虧了她。

  當然,那是宏晅看在帝太后和趙伯伯的份上。

  我踏入正殿,她面前的案上放著一隻檀木托盤,裡面有三尺白綾和一杯鴆酒,卻並不見那柄匕首。

  她抬眼看了看我,又覷了覷面前的位子:“喏,坐吧。鄭大人怕我傷你,已把那匕首撤出去了。”

  我移步過去落座,靜默了片刻,她端詳著我說:“瞧著心情不好麼?”

  我微微一笑:“是,剛和琳儀夫人打賭打輸了,兩個月的例銀沒了。”

  她輕聲而笑:“陛下還會少你這兩個月的例銀麼?”

  我不言。

  她淡看著我,接著給我倒了茶。我自然不會去喝,我與她之間早已沒了半點信任可言,如今她要死了,誰知她會不會拖我墊背?

  她見狀抿起笑意,自顧自地喝了一口:“是,你現在位居夫人,這婕妤所用的茶,怎麼入得了你的眼?”

  我凝神一瞬,緩笑著執起那茶盞,目不斜視地笑看著她,手向旁伸去,將盞中茶水盡數倒在地上,繼而頜首莞爾道:“姐姐心思通透。婕妤所用的茶,確是入不得我的眼了。姐姐忘了麼?當年是姐姐親手把寧婕妤逼出了宮。”

  她羽睫一顫,掃了一眼我身旁不遠的那一地茶水,凝眸笑道:“只恨給了你回來的機會。”

  我按捺著心中的輕震,笑意不變地回視著她:“是啊,斬糙須除根,我還以為姐姐最是明白這個道理。”

  她一聲輕笑。

  我端看著她這般無所謂的神色,幽幽道:“前幾日,我和陛下一起去看了趙伯伯。”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