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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知道她過些時日才會下葬。”我輕輕嘆息,“為什麼要守靈?因為她靈魂未走,這些日子她都還在,你要她至此都要為你擔心麼?”

  元汲沉默不言,我思忖片刻將手遞向他:“走,母妃帶你去偏殿吃些東西。你心中難過也別這樣一味地跪,先說一說好受些,別再熬得病了。”我說著抿出一絲笑意,“你是嫡長子,你的弟弟妹妹們還要你照顧,就如同你母后照顧我們這些側室一樣。”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扶著我的手站起身,宮女扶著他隨著我一起去了側殿。

  吃食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熱騰騰地端上來,他看了一看,吃得勉強。可也看得出他是盡力地去吃了,這孩子……也不容易。

  他面上全是倦意,昨日清晨到現在,也有差不多整整一天了。我摟著阿眉靜靜坐著陪著他,他忽地向我道:“晏母妃……”說著躊躇了一會兒,“兒臣可否問句不該問的?”

  我淡淡一笑:“殿下請說。”

  “母妃您離開元沂的時候……可傷心麼?”

  他這樣問我。我心中一顫,這是回宮後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問起我當年離開元沂時的感受。

  點了點頭:“自然,幾年的母子情分,怎會不傷心?恨不能將他日後的一切交待好了,不願讓他在本宮離開後受半點委屈。”

  “母后卻沒有讓我陪她最後一程。”元汲神色黯淡,喃喃道,“兒臣覺得……除夕那日,她應是覺出自己熬不住了,卻說有話要和父皇說,讓兒臣去給皇祖母問安。”他抬起頭,目中帶著說不盡的茫然疑惑,“晏母妃,您說母后在意兒臣麼?”

  我只覺一噎,俄而微笑道:“她照顧了你這麼多年,大事小情的,你覺得她在乎你麼?”

  他思索了良久,然後認真點頭:“母后待兒臣很好,但……那畢竟是最後一面,她為何……”

  “因為她是你的母后,但也是陛下的妻子,她是個女人。”

  他猶是滿目迷茫。

  “你該知道,她是個好皇后、是個好母親。這麼多年了,把後宮打理得好,也把你教得好……我們都叫她一聲‘皇后娘娘’,事事以她為尊,但很多時候……幾乎忘了‘皇后’的本意是天子的正妻。”我有些難掩的淒意,苦苦一笑,又道,“有皇后這個位子在,她總是在為別人著想著,為了你、為了陛下、為了後宮……她為自己做的事情太少了。但她也是個人,她有她的愛恨,一輩子都沒能去表達自己的愛恨,將去之時……你還不許她自私一回麼?”

  元汲陷入沉思,我凝睇著他,又說:“你知道麼?皇后娘娘嫁給陛下這麼多年,這是陛下陪她獨自過的第二個新年,第一個……還是她剛入太子府的時候。那時……還沒有你呢。”

  這就是天下最高貴的夫妻。

  元汲沉默了許久都沒有再開口,我想他心中正矛盾著,仍是拿不準皇后究竟是在完成她最後的願望還是不在意他這個兒子。我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想明白,思量片刻,又道:“元汲,有些話興許不該我這個庶母告訴你……你是皇子,你日後會和你父皇一樣有許多妾室。她們要依靠你活著,但你也要知道,她們每個人都是一個人,有自己的愛恨。你會和你父皇一樣要有許多東西去權衡,那是迫不得已,但不要因為這樣的迫不得已去傷她們太多。”

  皇后是,我也是,後宮的嬪妃大約都是。在他的權衡下一次次退讓,一次次告訴自己他有他的不得已。也許不會去恨他,卻會逼瘋自己,讓自己變成連自己都怕的樣子。

  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看著岳凌夏、沐雨薇失寵時,我心中有怎樣的快意。我曾經不是這樣。

  莊聆……她又何曾是這樣?

  元汲懵懂地點了點頭,又喝了口湯,忽地抬起頭:“父皇……”

  我後脊一冷。

  宏晅走進來,我與元汲皆站起身,各自不言。宏晅端詳我片刻,元汲見狀便朝他一揖:“兒臣要回去給母后守靈,兒臣告退。”

  “午膳時,你來成舒殿一趟。”他說。

  元汲一怔,應了聲“諾”,躬身告退。

  他又端詳了我一會兒,睇了睇蓆子:“坐。”

  我默不作聲地坐下,心中難免惴惴,不知我剛才同元汲說的那番話他聽到了多少。

  “你和元汲說的那些……”他思索著,低苦一笑,“朕不愛聽,但說得不錯。很多話,這麼多年,皇后沒跟朕說過,直到前晚……”

  他的話到此便止,沒有告訴我皇后都說了什麼,我亦沒有去問。她走了,她同他說的最後的話,誰也沒有資格過問。

  181皇后小傳

  隆慶十七年,整個錦都洋溢著一種難得的喜悅。

  太子即將大婚,這堪稱是一場盛典。

  相較於無關人士內心看熱鬧帶來的單純激動,與此有關的人則是一種五味陳雜的心緒。

  心中的複雜以蕭家嫡長女蕭雨孟為最。那時她剛剛十五歲,行了笄禮,受封為太子妃。

  太子妃,太子的正妻,未來的皇后。

  這是個光宗耀祖的事,能讓她總被姜、趙兩家壓著一頭的蕭家揚眉吐氣,一躍與那兩家並稱為大燕的三大氏族。就此事來說,她覺得她一貫迂腐的父親還是有些遠見的,在她尚不知事的時候就和陛下一起為她跟皇三子賀蘭宏晅敲定了這門親事,後來……他成了太子。

  皇族、尤其是太子大婚,隨嫁媵妾總是少不了的,族中和皇家一起精挑細選,選了一共五人:肅悅大長公主的女兒楚氏晗、姜家嫡長女姜氏雁嵐、趙家嫡長女趙氏莊聆、方家嫡長女方氏如沁,還有她的庶妹蕭雨盈。

  可以說,這五人裡頭除了方如沁和蕭雨盈外,其餘三人論起家世還是能壓她一頭的。

  可如今……她是妻,她們是妾。甚至包括大長公主的女兒。

  十五歲的蕭雨孟心中是忐忑的,她自幼就見慣了府中的妾室相爭,若不是母親夠會做事,恐怕早就正室地位不保。

  她早就知道自己和太子定了婚,早就有這份忐忑,卻從來沒想過退婚。

  因為她曾在冬至進宮參宴時見過太子一面,她當時就覺得……這輩子,她都不會嫁給別人了。

  她要做他的妻子,做一個賢惠的妻子。然後有朝一日成為他的皇后,和他一起並肩而立、睥睨天下。

  宮宴時的那一面,始終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時宮宴已經持續了很久,在座不少賓客都有些微醺,大殿裡充滿了酒氣。她不喜歡這樣的喧鬧,就帶著侍女藍jú避了出去,緩一緩心神,躲個清淨。

  出了輝晟殿、步下長階,她在殿前的廣場上見到了那個身影。背對著他,頎長的身材在如霜的月色下映出一個好看的背影。那是她第一次看一個背影看得痴了。

  只覺得藍jú在背後不住地戳她,好半天了她才回過神,轉過頭去,藍jú哭喪著臉委屈道:“小姐……您踩到奴婢的腳了。”

  她歉然訕笑著移開腳,問藍jú:“那是誰?”

  藍jú仔細瞧了一瞧:“那是……您的夫君。”

  太子殿下?

  她忽然一陣欣喜,猶豫著要不要過去見個禮。躊躇了一會兒,直到他轉過頭來,弄得她陡然一滯。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感覺自己的心思好像被他看破了似的,面上火辣辣的,低著頭不敢看他。他經過她的身側,在她身邊駐足了一瞬,好奇地看了看她,然後說:“冬日天寒,小姐儘快回殿為宜。”

  這是句關心的話,卻是她聽過的最讓她失望的一句話——他不認得她。

  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可失望的,自己不也剛知道他是誰麼?不管現在認不認識,日後總歸是夫妻。

  她心中一陣莫名的竊喜,又在外面待了一會兒,才在寒風中平復了心神,回到殿裡。

  .

  如今他們終於要完婚了,她要成為他的正妻,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她坐在房裡,一陣又一陣的喜悅。

  “長姐,迎親的隊伍來了。”蕭雨盈在她身後淡淡道,她又對著鏡子打量一番,移步出門。

  那不愧是讓整個錦都注目的一場婚禮,蕭雨孟大概是這些年來最風光的新婦子。那天她一襲紅黑的嫁衣,與他相對而坐,依次吃過各道牢食,又喝了合卺酒。

  微苦的酒從青瓜里流到她口中,卻讓她覺得那是世上最甜的東西。喝一半,與他交換,再喝一半。他的指尖觸到她的手時,只那麼一瞬,她的臉就紅透了,死死低著頭喝下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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