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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神色傷感地默然,然後幽幽地問我說:“長姐,紅牆裡再可怕,可有舉目無親可怕麼?”

  正文 97

  四月底,聖駕回宮。

  那一日,一眾家人子正學著奉茶的規矩,過半都有明顯的心不在焉。畢竟目下回宮那人,是決定她們去留的人,也有可能是她們要終身依靠的人。

  這樣的心思,不僅我不能因此斥責她們,連許司籍都選擇了視而不見。一屋子都各自走著神,卻安靜得如入無人之境。

  這樣的安靜被宦官的一聲“永定帝姬到”打破時,我難免一怔。抬眼見永定帝姬乖乖地牽著辱母的手進來,不禁帶了笑。殿中的家人子都紛紛起身行禮。她們尚未得封,“家人子”秩九品之外,和皇家帝姬的身份天差地別,一時都行了稽首大禮,這倒弄得永定帝姬有些不適應,四下張望了一圈,最後將目光投向我,很是迷茫。

  我笑向她招了招手:“永定來。”

  她又展露了笑意,提裙向我跑來,在我面前一福朗聲道:“寧母妃大安!”

  我忙拉著她坐下,吩咐婉然去備她愛喝的杏仁露,笑問她:“剛回宮不好好歇著,怎麼來毓秀宮了?”

  “來找弟弟。”她歪著腦袋眨了眨眼,“寧母妃和母妃的話一樣,都要我好好歇著。”

  “那你還亂跑。”我嗔怪道,“又不聽你母妃的話。”

  “才不是,是父皇說我想來就可以來,看看母妃和弟弟過得怎麼樣。”永定回答的聲音清脆嘹亮,好幾位家人子都忍不住掩嘴忍笑。

  合著是他慫恿的,讓永定當著眾人的面這般說出來我自有些不自在。正好婉然取了杏仁露回來,適時地堵了永定的嘴,我便向婉然道:“喝完了帶她去妁華居見元沂去。”。

  午膳前一刻,眾人正準備各自散去回房用膳,鄭褚卻穩步進了殿。殿中有曾隨母親入宮參過宮宴的錦都貴女,見了他連忙一福:“鄭大人。”

  鄭褚便一壁應承著兩旁眾女,一壁繼續向里走著,到我面前方一長揖:“寧貴姬娘娘安,陛下宣您去成舒殿。”

  我頜了頜首,卻是看了看旁人,猶豫著問他:“那這裡……”

  鄭褚笑答道:“一會兒宮正會來。”

  我瞭然點頭,告訴婉然去帶元沂和永定來,一併去成舒殿。

  毓秀宮已在後宮之外,離成舒殿算是遠的,可鄭褚既是步行而來,我也不好獨自乘步輦讓他在底下隨著。便道是春時舒適,隨意走走散心。

  途中,我向鄭褚道:“其實大可請陛下來毓秀宮看看,縱未殿選,聖駕親自來也不是不合規矩。一眾家人子都等著呢。”

  “陛下對這一屆的家人子不上心。”鄭褚擺了擺手,“娘娘知道都有什麼人在。”

  三個方家的女兒,大理寺、鴻臚寺丞的女兒,還有六部各級官員的女兒。說是大選充實掖庭,實際上其間有多少權力紛爭,難怪他要心煩。

  “陛下上不上心也終歸是要見的,縱使兩位太后和皇后娘娘能幫著挑一挑,他也總不能一直不發話不是?”我哂道。

  鄭褚苦笑起來:“這話娘娘去勸陛下吧。尚儀局已將丹青呈上去了,我瞧著陛下還沒心思看呢。名冊倒是隨意翻了幾頁,也就擱下了。”他頓了一頓,問我,“娘娘和一幹家人子共處了這麼多日,有什麼出挑的可向陛下引薦麼?”

  我點點頭:“自是有的。大理寺丞的女兒陳氏、桓州巡撫的女兒蘇氏、還有越遼挑進來的民女沐氏都不錯。”我想了一想,終是未同他說芷寒的事。我對此尚有猶豫,總覺得她到底還是出宮嫁人的好,可她又那般堅持,似乎是聽不進勸了。這些日子我將宮中的種種險事,譬如夏庶人、和貴嬪、愉妃和瑤妃地事都同她說了,她每次都是沉默地聽著我說,沒有半句回應,然後學禮儀規矩時仍是格外的認真,當真是不當選就不罷休的意思。

  也不知宏晅翻看名冊時是否注意過她,又是怎樣的意思。

  成舒殿裡無旁人,我行禮到一半便被他攔下了,他牽過我的手一笑:“辛苦。”

  “哪及陛下祭祀辛苦?”我笑吟吟地對上他的眼睛。

  兩個半月未見,在與他相識的十一年裡,也算長的了。

  元沂伸著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抬頭望著他:“父皇……”

  他把元沂抱起來,笑著問他說:“聽你母妃的話沒有?”

  元沂極認真地點頭:“聽了!母妃和辱母的話都聽!”

  宏晅對此答案很是滿意,又問他:“在毓秀宮有沒有搗亂?”

  元沂連連搖頭:“沒有。”

  永定在旁笑著道:“父皇,毓秀宮有好多漂亮的姐姐啊……”

  我不禁一笑,糾正她道:“你可不能叫姐姐,指不定哪一個日後就是你母妃。”

  她倒是正好將話題扯到了家人子上,我遂向宏晅一頜首,淺笑道:“聽鄭大人說陛下還沒看那些丹青,再過十幾日就是殿選了,陛下總要看一看,各宮主位還要召合陛下意的先進來敘一敘呢。不如臣妾陪陛下一同瞧瞧?這些日子臣妾與她們共處著,也知道她們一些,可與陛下說說。”

  宏晅雖不太樂意,到底還是點了頭,吩咐宦官去取丹青。

  足足百餘卷丹青呈進來,宦官十幅十幅地打開仍需看一陣子。

  宏晅耐著性子一幅幅看過去,我在旁解釋著,鮮有能讓他主動發問的。

  終有一幅讓他停了腳。畫中的女子眉清目秀但並不算出眾,一襲專為家人子備的天藍色交領襦裙束出了她的纖腰。宏晅的目光卻全不在那畫上,他瞧了瞧右下的那個名字,側頭問我:“晏芷寒?你妹妹?”

  “是。”我點點頭,“沒想到她也在家人子之列,臣妾見時也大感意外。”

  他一頜首,向持畫的宦官道:“收起來,呈長寧宮。”

  我一愣:“呈長寧宮幹什麼?”

  他邊是往前走著看下一幅畫邊是笑道:“還能幹什麼?請母后做主給你妹妹挑個如意郎君。”

  我躊躇著不知如何將芷寒那些話說給他聽,半晌,他察覺到我的安靜了,回過身問我:“怎麼了?”

  “芷寒她……”我矛盾再三,一嘆,才道出,“芷寒她想進宮。”

  他有些意外,又問我:“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自是不想讓她進宮了。可又不知如何攔她,也不知是否該這樣攔她。我久在宮中,只覺得宮外無論如何都比宮中好;可她久在宮外又養父母皆亡,只想著能和我一起便比什麼都強。

  我思忖了良久,終是低低道:“臣妾覺得……隨她的意吧。”

  宏晅一點頭,瞭然道:“留下當女官吧,正好也少個尚儀。留兩年就嫁出去,也不耽誤她。”

  “這……”我想了想,躊躇著委婉道,“她是想……留在宮裡陪著臣妾……”

  宏晅的神情陰晴不定地變了又變,然後很不自然地又問了我一次:“那你的意思呢?”

  “臣妾覺得……”我感到雙頰開始逐漸發熱了,和夫君在這裡討論是否要將妹妹納入宮中為妾的事情,實在很是彆扭。

  他無聲一嘆:“你既然不願意,就還是讓她嫁出去。若想時常團圓,讓她常進宮來見你也就是了,不一定要她入宮為妃。”

  “是。”我抿了抿唇,無奈道,“這些話臣妾都跟她講過,可她有她自己的想法,那想法也不是不對。她是覺得,如此這般的家世,即便嫁出去了也難免被夫家看不起,彼時莫不說臣妾幫不上忙,陛下也是不便去管別家內事的。”

  他長久地沉吟著拿不定主意,我一福身,悵然道:“若不然……陛下圓她這個心愿好了。臣妾這個做姐姐的,這些年也沒怎麼照顧她,如今她提了這樣的要求,臣妾若再橫加阻攔,當真是說不過去了。”

  更何況,即便芷寒不進宮,也終究還有別人要進宮的。旁人,多半指不准日後就是敵人,還不如本家的妹妹來得可信。

  再則如她那般說,我也委實不放心她嫁入什麼世家了。

  他凝睇著我,溫聲緩緩道:“既然她非要進宮,你也不反對,就選進來吧。賜個位份,朕拿她當妹妹看就是,你也就不必心裡不痛快。”

  我知道這對芷寒不公平,也知道她那般地勤練禮數是為了入宮後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我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再去勸他拿她當尋常妾室看了。這份私心,我放不下,只得勸自己說芷寒親口說過她不在意,得寵與否於她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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