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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與她再多言,大概也懶得去聽什麼辯解,站起身,牽著我的手向外走。快走到殿門口時忽又停住腳步,口吻中怒意凜然:“若再有哪個世家非要以這樣的法子試探朕的底線,朕奉陪。”

  我被他一路拉著跟出長樂宮,驚疑未定之下沒顧上向兩位太后和皇后行禮告退,直到了成舒殿門口才算回了神,怔了一怔掙開他的手,雙手相疊仍是冰涼不已。他轉過頭看著我,啞聲一笑:“別怕,不干你的事。”

  這麼多年了,他雖然從來不怎麼寵皇后,但也一直相敬如賓,我從來沒聽過他對皇后說這樣的狠話。

  我垂著首,神色黯淡:“原來陛下根本就是知道那事的始末的。”

  “是。朕知道你做不出那樣的事,但朕怕發落了瑩麗儀後,她們更容不下你。”他解釋得輕緩,在我心頭激起一陣怒意。我抬頭直視著他,聲色俱厲幾分:“那陛下便冷著臣妾麼?陛下知不知道那些日子臣妾是怎麼過的……若非帝太后,臣妾是不是要一輩子那樣下去、至死也不能知道陛下您竟是清楚一切的?”

  “晏然……”他伸手扶住我的肩頭,笑意苦澀無奈,“你真的以為,母后會為你齊召六宮、然後再演那麼一齣戲給朕看?”

  我倏然驚住。

  “母后護你,是因為朕喜歡你。那朕彼時同樣寵著瑩麗儀,你覺得母后為何還會護著你去刁難她?”

  我的錯愕,根本無法掩飾。想那日我那樣斟字酌句地道出一言一語,還以為是自己步步為營地翻了盤。原來不過是循著他的意思當著六宮的面說出了他想讓我說的話。

  或許他並不確信我會出面為瑩麗儀說情,就如那傳話的宦官所說的一般,願與不願全在我自己。但他至少篤信,我不會再那個時候再踩瑩麗儀一腳。

  我心下稍舒的同時忽然生了一陣寒意。宮中鬥爭,可怕的並不是一時失手,亦非失寵、禁足、降位,甚至不是遭廢黜。而是自己一步步機關算盡,自以為能瞞天過海,這位九五之尊卻並非不知情,只是冷眼旁觀著。他可以不計較,也可以瞅准了把柄一刀刺下去,彼時就算是如夢初醒也再無機會斡旋,自己的前程、家族的前程,一朝盡毀。

  多麼可怕。

  我想到我日後要做的事情,不知他會知道多少。但不論他會知道多少、會給我怎樣的結果,那都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這於我從來就沒有退路。

  他的手搭在我僵直的背上,後脊一冷。他帶著深深的歉意,溫和地好聲好氣道:“那些日子是朕的不是,你如是心裡不痛快……就說出來吧。”

  “陛下。”我抬頭對上他的雙眸,悽然而笑,“到頭來竟還是為臣妾好?可陛下……後宮的許多人情冷暖陛下不清楚。就如上一次的避子湯,陛下您是一時之氣,您覺得不過冷落臣妾一陣子,可臣妾……”我想著往日承受的種種,一陣哽咽之下別過頭去,“臣妾就要自己承受和貴嬪的掌摑、瑤妃娘娘的罰跪……”

  恍若不曾注意到他的眉心狠跳,雙眼含著淚續道:“這次瑩麗儀的事……如若不是臣妾現在已是一宮之主,境遇也決計好不到哪裡去。陛下,您如此的‘好意’,臣妾承受不住。”

  “晏然……”他倏然有些無措,面上的一抹憐惜和溫和愈加分明,“抱歉,是朕對不住你。”

  字字清晰,數步之外靜候的宮人們聞言都是一震。

  “陛下。”我退開半步,神情漠然,“您知道麼?臣妾寧可您那日是真的誤會臣妾動手傷了瑩麗儀,至少臣妾還能覺得,在陛下您肯相信臣妾的時候,臣妾還是有所依靠的。可是今日……”喉間一聲淒笑苦澀不堪,“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連臣妾亦在陛下的算計之內。陛下,您待臣妾好,究竟是因為您真心喜歡還是為了有個人來壓瑤妃娘娘的氣焰?您賜下來的御前宮人……是為了讓臣妾過得舒心還是……僅為監視?”

  他陡然倒吸一口冷氣,啞然睇視我半晌才又開了口:“晏然……你什麼時候有的如此想法?”

  “就是方才。”我按一按怒氣,毫無遮掩地與他對視,一字一句道,“陛下,相識十年,從進入太子府的第一天起,臣妾就是信您的。可現如今……您連髮妻也可以監視、您明知您是臣妾唯一的倚靠仍能對臣妾如此算計來撫慰蕭家……呵,臣妾早該清楚,您早已不是當年的太子殿下了。”

  他無言良久,雙眼從未離開過我的面頰,面上怒意分明地幾次騰起又強被他按下。我亦沒有閃避,直視著他等著他給我答案。

  “朕不會監視自己的妻妾,從來沒有。連皇后和瑤妃,朕也並不曾監視過。”相對於我適才的激動,他的語氣淡泊平靜,瞟我一眼,啟唇又道,“朕監視的宮外的蕭家,不是宮裡的皇后和瑤妃。此次的事情,只是順藤摸瓜查到了她二人頭上罷了。”

  我冷然輕笑:“臣妾能信麼?”

  他眸色一沉:“隨你。”

  他忽地眼睛一抬,又隨下來,低向我道:“進殿說。”

  我回身一看,正有人向這邊走來,離得尚遠瞧不清楚,但也能依稀辨出是武將裝束。

  原是有外臣覲見,來得真是巧。我遂朝他一福,漠然道了聲:“臣妾告退。”

  禮未畢,被他捉住了手,端得是不由分說的口氣:“進來。”

  “陛下,驃騎將軍求見。”入殿落座片刻後鄭褚的通稟讓我周身一悚,他未有察覺,隨口吩咐:“傳。”

  我死死低垂著眼睫不看那俊朗的身影,卻擋不住那清雋的聲音字字入耳:“臣霍寧,參見陛下。”

  “免了,將軍坐。”他笑道。

  霍寧坐下來,席位離得不遠,我低著頭餘光仍能瞧見他,心裡愈發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涌動。強笑一聲站起了身福道:“關乎政事,臣妾不聽為好。臣妾告退。”

  言罷,未再給他阻攔的機會,忙不迭地轉身便走,身後他的話語中帶了幾分厲意:“偏殿候著。”

  我不覺身子微僵,望著眼前銅質多枝燈上的燭光撲簌靜靜沉氣,未再回頭地生硬應道:“諾。”

  我在偏殿靜坐沉思著,怡然抽了空出來,面帶憂色:“陛下什麼意思?”

  “不知,只說叫我偏殿候著。”我抬一抬眼,微微一笑,“不怕,沒事的,他若是惱我方才那番話,在殿外就廢了我了。”

  怡然便又道:“姐姐何必那樣氣陛下?惹惱了陛下對姐姐可有半分好處麼!”

  “不得不為罷了。”我執過她擱在面前的梨花木托盤中的茶盞淺啜一口,“我要確定簌淵宮中確實無人監視。否則,宮正司尚儀局的大調動就做不得,問罪下來第一個沒命的就是你這個宮正。”

  “可是姐姐那話也說得太過。”怡然眉頭緊緊蹙著,滿是焦憂,“陛下待姐姐再好姐姐你也只是個嬪妃而已,你的榮辱和生死全在他一念……”

  “所以我要跟旁人不一樣。”我睇著她,面上浮起淒迷的笑意,“我要讓他覺得我將昔年的情分看得多重,重到可以讓我說旁人都不敢說的話。”我又飲一口茶,笑容輕鬆幾分,“再者,他曾許我一世安寧,方才也是他讓我有話直說。君無戲言,他不會為此如何的。”

  怡然眉宇間的憂色舒緩幾分,我瞧了瞧緊閉的殿門外時不時掠過的身影,微蹙眉道:“看來陛下一時半會兒不得空了?”

  怡然點點頭:“驃騎將軍還未走,御史大夫和左相也來了,看來姐姐得等上一陣子。”

  我頜首淺淺笑道:“你去做你的事吧,我無礙。”

  怡然執起托盤站起身,向周遭宮人遞了個眼色將他們盡數帶了出去,留給我一方安靜。

  繁雜的心思在我胸中不斷撞擊著,從今日宏晅的話聽來,此事竟是……皇后?皇后容不下我?若真如此,便是有大麻煩了。

  民家也好,皇宮也罷,做妾的想同嫡妻一爭,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皇后背後是蕭家,我卻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後宮的成敗,都在他一念間,而他那一念除卻寵愛更有利弊權衡。如是我有皇后間必有一戰,結果就多半是為不惹蕭家而拿我息事,皇后不會被動搖半分。

  可若皇后有心要除我,我又是避不得的,只能迎上去一拼。

  恍神中殿門一動,我眼睛一眨打斷神思抬眸看去,登時僵住。

  霍寧,我不知他為何會此時出現在這兒,可這是成舒殿,且宏晅尚在殿中,他……不要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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