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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他們已經確實很久不曾見過了。這些日子晏然來看夕冉時,都穿得很鮮亮。

  晏然聞言低了頭,喃喃解釋說:“愉妹妹有著身孕,想穿得喜慶些來見妹妹。”

  氣氛因為晏然的到來而有些尷尬,夕冉也不知能說些什麼。話題被晏然沒話找話地遷回了她來之前的說笑上。

  那會兒是夕冉說笑著討賞,和皇帝把酒池肉林和妃子笑都調侃了一遍。

  晏然聞言想了一想,笑說:“做母親的,懷胎十月最是不易。倒不如陛下為妹妹畫一幅像,一來對妹妹而言自是珍貴,二來待得孩子長大了也可看看,當年他在母親腹中的時候,母親是個什麼樣子。”

  皇帝很贊同這個主意,夕冉也喜歡。這些日子委實是她這幾年來最開心的,要做母親的幸福感時時都在,能讓孩子的父親把這些畫下來,自是很好。

  他們一道去了書房,晏然看了看房中,抿唇微笑:“這是個吉祥寓意,妹妹就坐在這圖邊上讓陛下將圖一併畫進去可好?”

  她依言坐下,晏然在案邊給皇帝研著墨,皇帝認真端詳她片刻後動了筆。

  她忽然覺得腹中襲來一陣異樣地疼痛,痛得她頓時眉頭緊蹙,額上的汗珠也瞬間沁了出來。

  “婉華!”皇帝一聲驚呼,奪上去扶住她,晏然愣了一瞬,也驚慌失措地起了身,衝到屋外急喚宮人。

  她在失子的擔心中極是忐忑不安。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小貓,想縮在皇帝懷裡。她死死抓著他的衣袖生怕她離開。

  整整一個時辰,發生了很多事的一個時辰,她過得恍恍惚惚。

  她記得太醫起初說她動了胎氣,幾經檢查之下,竟是那送子麒麟圖中有麝香。

  她立刻說出那圖是夏美人送的。

  皇帝神情間似乎有幾分不信,她一見便慌了,夏美人也算得寵,她得罪不起。

  於是她張惶失措地要晏然給她作證,皇帝終於傳了夏美人來,這便是信了她的話。

  “別怕,朕會為你查清楚。”這是皇帝對她說過的最溫柔的一句話。

  夏美人到了,夕冉神思有些遲鈍地聽著他們的一問一答,最後聽到皇帝說:傳旨下去,美人夏氏謀害皇裔,著即廢為庶人,打入冷宮。”

  夏美人一壁悽厲地咒罵著她和晏然一壁被拖了出去。從此,宮裡就算是沒這號人了。

  這件本就讓她心有餘悸的事因為纏枝的一席話讓她更生了懼意。纏枝是她在梧洵行宮做宮女時就認識的人,在她得封后帶回了宮中。

  纏枝帶著怯意,試探著她的神色,告訴她說:“娘子……您要小心晏瓊章。她在御前服侍了那麼久……她不會瞧不出那麝香的……她會不會……”

  會不會是有意要除她的孩子,若查起來也是夏氏的罪,決計怪罪不到她頭上。

  胡夕冉起了一身的冷汗。

  纏枝恐懼地大睜著眼睛,繼續說道:“若她真心為娘子好……看出那畫中有麝香的時候就該告訴娘子、告訴陛下啊……”

  夕冉聞及此,反倒神思一明,沉吟著緩緩搖頭:“不對。她若要害我,早便害了。當著陛下的面,是最易被識破的。”

  “可是……”

  “她是想一舉讓夏氏翻不了身。”她回過頭,笑意淒迷地看著纏枝,“若她直接告訴陛下,夏氏不過是降位禁足,若有朝一日東山再起了反咬一口,只會更可怕。”

  在宮裡,想除掉誰,就要儘可能地一招致其於死地。這個道理不只晏然明白,她也是清楚的。

  再則,她也確確實實只能這樣相信晏然,哪怕她真的是在自欺欺人。若她去對皇帝說晏然要害她,無憑無據,皇帝是不會信的。

  皇帝與晏然的情分那麼深。

  她逐漸地發現,晏然似乎不再避寵了,每每來瀾曳齋看她時總能“碰巧”遇上皇帝。她不知道晏然為何轉了性,也沒想過去問。宮裡麼,總少不了再有人得寵的,誰也別攔著誰、誰也別多管誰的事。晏然得寵,總比別的一心想害她的人得寵好。

  晏然在她面前也沒有什麼解釋,大概是以為她傻到什麼都覺不出、什麼都看不懂。可她覺得,有些覺出了、看懂了的事,也還是閉口不言比較好。

  她終於平安生下了皇次子,賜名元沂。這個孩子,讓她第一回成了宮宴的主角。即便宮宴的座次素來按位份而設,那一次,她的席位仍是設在了皇帝身邊,位列眾妃之前。

  宮宴上,她位晉正五品姬,掌錦淑宮主位。一舉從八十一御女中最末等的婉華躍居二十七世婦。

  可以說,近一年來,她是六宮上下晉封最快的。

  那天晏然也晉了位,位至從六品才人,錦淑宮的兩位宮嬪占盡風光。

  夕冉在心下一喟,她的晉封,到底還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若沒有這個孩子,她這輩子都未必能有這個位子。晏然……她的晉封才是因為皇帝喜歡。

  同是宮女出身,她們在皇帝心裡的分量,到底還是天差地別。

  大燕朝永昭年間嬪妃玉牒載:良使胡氏夕冉,永昭三年六月,有孕,位晉正八品婉華,賜“愉”字封號。永昭四年三月,誕皇次子元沂,晉姬位,秩正五品,賜居錦淑宮嫻思殿,掌一宮主位。

  【第五樁事·鬥爭】

  這個孩子的出現,給夕冉帶來了無盡的欣喜,也帶來了無盡的危險。

  頭一遭就出現在她晉位的次日,那麼讓她心驚後怕。

  晏然按著規矩來向新主位問安,她自然要好好招待,就讓宮女將自己平日吃的血燕端給了晏然,自己則盛了碗銀耳蓮子羹。

  偏偏就是這碗血燕里有毒。

  這是她宮裡的東西,是她讓給了晏然。晏然昏迷不醒,皇帝第一個要問罪的人當然就是她。

  她有口難辨。

  她頭一次看見皇帝如此憤怒,這種憤怒在他得知夏美人想要害她腹中皇裔時也不曾有過。

  “她若醒不過來,朕要你殉葬。”他丟給她這樣一句話便不再理她,任由她跪在地上脫簪謝罪,她哭著解釋他卻不屑聽她半句。

  也實在是她解釋不出什麼,翻來覆去也只能重複那一句:“臣妾沒有害她……”

  沒有人理睬她,她開始胡思亂想。也許她會被廢黜、會被賜死,然後元沂……她的兒子,會被交給什麼人?

  一陣又一陣的恐懼不停地襲擊著她,讓她一次次地墜入更深的絕望中。

  晏然昏迷了多久,她就跪在那裡求了多久。

  “陛下,臣妾為了元沂也不會做這種事……”

  “陛下,寧才人待臣妾有恩……”

  “陛下,她從來沒害過臣妾,臣妾為什麼要害她……”

  她搜腸刮肚地道出了所有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話,也不能讓他的面色緩和半分。她覺得自己必定是一死了,就算是晏然醒過來,也未必會為她說話。因為那碗血燕,確實是自己給她的。

  就像皇帝質問她時說的:“那血燕你日日食用,唯獨今日給了晏然她便中了毒!”

  可是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也不知上蒼讓晏然替她吃了那血燕,是為了救她一命,還是為了讓她死無全屍。

  現在看來是後者。

  終於,晏然醒了,皇帝才肯再看她一眼。她等來了那句:“皇次子暫交長秋宮。愉姬褫奪封號,降為寶林,封宮思過。”

  她登時渾身無力。

  “陛下……”她張了張口,卻已發不出聲。她從來沒敢拿眼前的帝王當夫君看待,卻也沒有想到,在這樣的關頭,他竟連一點解釋的機會也不肯給她。

  她不是他的妻、不是她的寵妾,但好歹是他次子的生母。

  晏然猶自迷迷糊糊的神色在聽到降位的旨意時陡然清明,猛地起身離榻跪著求道:“陛下,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寬恕。”

  “陛下,皇次子才剛滿月,不能離開生母。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收回旨意……”

  “陛下,若臣妾在嫻思殿中毒而亡,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的就是愉姬娘娘。臣妾與她從未結怨,她怎會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害臣妾……求陛下明鑑。”

  夕冉跪了那許久、說了那許多話,也不敵晏然這三句。她明明看到皇帝揮手命正要去傳至的鄭褚退下、又讓她起身,她明明逃過了一劫……

  一顆心卻冷透了。

  這個她註定要倚靠終身的人,對她沒有哪怕半分的在意,讓她半點幻想也存不得。

  她突然很想問一問他,如果有朝一日他的晏然嫌她礙眼,他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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