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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大儺:冬至時,宮禁之中,則集童子百餘人為倀子,以中黃門裝扮方相及十二獸,張大聲勢以驅除之,稱為“大儺”。又稱“逐疫”。

  正文 043.嫌隙

  我未語,仔細思索著昨晚發生了什麼,卻著實尋不到什麼痕跡。一想再想毫無進展,婉然又吞吞吐吐地道:“而且……今兒個一早上,鄭大人就親自來傳了話,陛下宣姐姐去成舒殿……”

  難免心裡微有驚意,莫說我近些日子去成舒殿去得頻繁,就是往日,他也只是宣我一道去用晚膳,或是下午去小坐片刻。晨起就差人來宣實在是頭一遭,可我到底能有多大的錯處?

  我到成舒殿覲見,一個福禮行下去,宏晅掃了我一眼,隨意地吩咐鄭褚:“傳膳吧。”就不再有別的話,顯是一反常態。

  我揣度著不敢多言,只惱自己昨日喝了酒很多事不記得了。隨在他身後一起落座用膳,這一頓早膳吃得也格外冷寂。他有話不說,我明明心中惴惴還要裝出無事的樣子,竭力顯得平靜。

  “昨晚醉得不輕,歇好了?”還是他先開了口。我放下手裡一下下在粥里舀著的調羹,頜首道:“是,歇好了。”

  “那你還記不記得,昨晚你說了什麼?”用來打破沉寂的關心之言就此擱下,他忽然直截了當地這樣問了一句,我心中一悚,苦思之下仍是毫無答案,迷茫地垂首應道:“昨晚神思不清……想不起來了。”

  “確實神思不清。”他一聲輕笑中摻著些許冷意,“卻是酒後吐真言。”

  一縷不祥的感覺在我心底蔓延開來,使得我自內而外地生冷,冷得胳膊不由自主地發了抖。我雙手在膝上一叩,強自止住,平靜地道:“臣妾昨日醉得厲害,如有失言之處……請陛下明示。”

  “朕在你嫁人前強要了你,你根本就不可能原諒朕是不是?”他字字森然的話語,仿若一道驚雷在我心中炸開,我震驚地滯了半晌,才略回了神,惶惑不已地望著他,一句話都難說完整:“陛下您……您為何這樣說?”

  他好似沒聽到我震驚之下的追問,一味地笑道:“那你後來轉了性、如此順從又是為什麼?為了給自己尋條生路?還是為了晏家?”他說話時一直只是瞧著面前案上那一處空處,好像在自言自語。

  那一縷不安的感覺愈發明顯……昨日他醉成那般,恰與那日有些相似。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麼,但那感覺我記得的。隨著醉意不斷涌動的腦海中,儘是那一日的情景……那般的回憶之下,我究竟說了什麼,竟讓他今日說出這樣的話……

  他又一聲輕笑,帶起了嘲意:“你借著酒勁,一句句話都和當日一般無二。”我驚懼不安中還是疑惑更甚,他眸色一沉,頓了一頓,輕緩而道,“你告訴朕你要嫁人了,要朕放了你……呵,晏然,這麼久了,朕還真以為你不在意了。倒是忘了,你是心氣多高的一個人。”

  他猛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將我拉近,那樣用力,只覺手腕一陣蘇麻沿著胳膊延伸。他盛怒的逼視卻讓我顧不得腕上的不適,驚慌失措地與他對視。他狠狠道:“你到底要什麼,大可直言說出來。朕是一國之君滿足你便是,不用你在此強顏歡笑!”

  “陛下……”酸澀的淚意已涌到眼邊,我啟齒緊扣下唇忍了又忍,還是擋不住雙眼一陣模糊之後順頰而下的眼淚。宏晅的神色緩了一緩,放開我的手,冷漠地瞧著我揉著手腕不語。

  婉然擔著險上前遞了帕子,即刻躬身退下,我一邊輕輕拭著眼淚,一邊帶著一絲微淒的笑意道:“是,就如陛下所聞所見,那日的事臣妾終究無法釋懷。”

  他右肘支著桌子,看也不看我,鼻音帶起的冷笑無半分溫度。我離座,行到他側後跪下去,俯身下拜:“臣妾起初承寵,也的的確確是為了晏家,陛下恕罪。”

  他的聲音輕緩飄渺,含著不屑的威脅:“朕當日根本沒想再動你晏家,但你如今的欺君之罪,莫說毀你晏家祖墳宗祠,朕就是將你尚存於世的兄妹都誅殺了也不為過。”

  “是,臣妾知道。”我心中的驚懼已讓我覺得不堪重負,仍極力遏制著,吐出的話語字字平緩,“相較於別的世家,晏家已一切榮耀皆逝。祖墳宗祠,是晏家先祖唯一的棲身之所。臣妾是晏家嫡長女,於理於情不能坐視不管,當日臣妾不知陛下的想法,只好儘自己的力。至於臣妾的兄妹……臣妾但求陛下看在九年的情分上莫要牽累旁人。”

  “你還敢和朕提情分?”他怒笑一聲反問著,似是覺得我的要求匪夷所思。

  “是。因為除卻決意承寵別有它因之外,臣妾待陛下的感情,都是真的。”

  氣氛微凝,少頃,他口氣緩和幾分但仍是冷淡:“自相矛盾,你分明記恨至今。”

  “那件事臣妾確實無法釋懷,對陛下卻不是恨。”我直起身,他果然已轉向我,目光如炬不容我說謊。我對上他的視線,沉靜續道,“臣妾無法釋懷的,不是從此跟了陛下。而是陛下您打碎了臣妾的一個希望,嫁人為妻的希望。陛下您知臣妾對此有怎樣的期盼,臣妾若說自己對此毫不介懷,您可信麼?您覺得臣妾是個沒有心的人嗎?”

  我可以強詞奪理地告訴他酒後之言只是糊塗話、可以告訴他我對當初的事全然不計較,也許能保住位份,失寵卻是必然。他太了解我,事後一想就會清楚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假。還不如拼上一把,把全部心緒明明白白同他講了,若成,自此以後那事再成不了隔閡;若不成,欺君之罪就此賜死來得痛快。

  就如他了解我一般,我也知道,他不會因此去動晏家的宗祠和餘人。

  他凝神端詳著我,好似忘記了我是誰一樣。俄而一聲輕笑:“朕到底還能不能信你……”

  我垂首,口吻生冷而倔強:“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再沒有外人能護得了臣妾。陛下信與不信、臣妾的生與死,皆憑陛下一句話。”

  “少拿這話來搪塞,別以為朕是唯一能護你的人就一定會護你。”他口氣輕浮,浸著探究,“朕已經護了你九年,這次不想護了。”

  我捉摸不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跪坐在地一時無話。他也無話,好像在等著我先開口說些什麼。我只覺能解釋的都同他說盡了,他若非要怪罪,我也再無話講。

  他又等了一會兒,見我始終不開口,忽而一嘆:“起來吧。”我微怔,他的手伸過來,一壁扶起我一壁道,“你是拿準了朕不會怪罪你,是不是?”

  我低著頭,囁嚅道:“臣妾豈敢……”

  “豈敢揣測君心?”他準確地接了口,輕笑一聲,“這敷衍的話就不必說了,你那點進退的法子朕看得明白。若不是心裡有底,你會一句軟話都沒有?”

  我一咬下唇,面上微熱:“哪是心裡有底……臣妾是嚇得忘了。”我抬眼瞧了瞧他,“陛下從沒跟臣妾說過這樣重的話。”

  宏晅自嘲嗤笑:“怎麼次次到最後都是朕的不是?人人都說你伶牙俐齒當真一點沒錯。”

  “臣妾有理說理罷了。”我活動著手腕,他適才握得太狠,現在仍有隱隱不適。他執起我的手搭在他手上,看了看腕上那一圈紅暈,眉眼含歉:“朕方才一時氣急,只想著你一直騙朕……無意傷你。”

  “沒事。”我頜首間覆上一層恬淡的笑意,話語溫柔,“陛下肯信臣妾便好。當日的事……變故突然,臣妾著實難以放下,日後如再有失語,求陛下莫怪。”

  “知道。”他應著擁我入懷,龍涎香與琥珀的溫暖氣息湧上心頭。我伏在他懷裡,聽到他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聲音極低,低得不可聞。輕抬頭睇他,又神色安詳得好像什麼都沒有說。也不追問,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擁著,享受一時的溫存。

  這一遭,看似三言兩語就消了隙,日後想起來還是後怕。平日裡怎樣的百般溫順也敵不過一次酒後之言,如不是他到底還願意信我多些,我只怕眼下已是冷宮廢妃。

  冬至大儺之後,帝太后和肅悅大長公主的病都日漸好了起來。宏晅大喜之下,從太醫到那日的參禮人員皆有賞賜無數。這皆大歡喜的日子過了沒多久,愉貴姬卻突然病了,雖是不重,但為皇裔平安,元沂暫且送去了長秋宮交予皇后照顧。

  同住一宮,又素來處得不錯,我自然是每日去照料著,語歆也時時前去探望。宏晅一連幾次到靜月軒都落了空,他也不曾怪罪,只叮囑我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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