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怒意蒸騰,他揮手一把將道者推開。道者垂眸斂眉,抿著嘴又固執上前:「我想再聽你彈琴。」

  「哈……」他仰天要笑,從前如琴音一般動聽的嗓音低沉嘶啞,猛然湧出一陣劇咳,胸前斑斑點點儘是暗色血漬,「笨道士!若不是為了你這一身純陽真氣,我又怎會放著那些如花女子不顧,費心哄你一個?什麼前世緣今世緣,鬼才知道你要尋的是哪個。」

  他拿手又指殷鑑,面容中盡顯狂妄不甘:「笨道士,若非橫生枝節,你道你能活過今晚?」

  「住口!」典漆氣得怒目圓睜,掙扎著要從殷鑑懷抱里撲出來。

  道者眼瞼微斂,默不作聲捧過那把斷了弦的瑤琴,痴傻依舊:「接上弦,你還能為我奏曲。」

  「去!」他又揮手要打,一掌推到道者跟前卻遲遲不肯落下,道者鎮靜淡然的雙目之前,幽碧的瞳孔中幾番風雲變化,最終仿佛怒極了一般,狠狠打開道者奉上的瑤琴,手掌捂上胸口,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口中污血直溢,似要將心肝嘔出:「笨道士!你這笨道士!早知今日,我便該早一刻將你元神攝盡!還有方才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該留到明日!」

  貪婪的妖,及至最後,痛心惋惜的依舊只是未曾入口的獵物。咒罵聲一句高過一句,轉而漸漸再不曾聽聞聲息。道者轉身去拾跌落的琴,再回頭,昔日的琴師伏在案前一動不動,幾許寒風吹入,案前不見人影,唯留一截枯竹。

  「原來是竹妖。」道者輕聲說道。伸手將它同瑤琴歸置到一起,而後又鄭重放於案上,始終不見表情的臉上緩緩滑落一行淚,「我又怎會不知你是不是他,否則,怎會不讓你拔劍?可是在你的琴聲里,你就是他呀……」

  尋找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永遠都在茫茫人海里無所適從不知所措,就連下一步該邁向何方都不知曉。不停地攔住路人,不停地提問,然後不停地收穫白眼與嘲弄。

  「我只想歇一歇,就歇那麼一會兒……」道觀里的老道士曾說,過剛易折。尋找那人的信念太堅定太執著,於是就越發輕易地被妖物的琴聲迷惑了,「我知道他不是善類,卻還是忍不住跑來這裡聽琴……至少在琴聲里,我已經找到他,可以不用那麼累了了。」

  「死在琴聲里又怎樣?至少……可以不會做惡夢,不必再找人。所以,我不恨他。」被扯落的竹簾散落在腳邊,樂觀倔強的道者靜靜說著,淚水划過臉龐掉在了琴弦上,「叮--」一聲輕響,「我感謝他。」

  典漆聽得發愣,殷鑑拍拍他的肩:「走吧,我們先回去。」

  被攬著肩膀強行帶開的時候,典漆猶不甘心地回頭,道者一直坐在琴案後,那個琴師曾經一直端坐的地方:「阿漆,我這樣是不是很丟臉?」

  灰鼠拼命地搖頭,年輕的小道士翹起嘴角,唇畔微微拉開一個弧度:「放心吧,我沒事。」太不可愛了。

  【

  第六章

  因為被男人牽著手,回家的路忽然變得很長。典漆偷偷動了動指尖,相貼的掌心便貼得更加緊密,像是要融到一塊兒去。灰鼠垂眼看著手指緊緊扣在一起的兩隻手,總覺得陌生得仿佛其中一隻爪子不是自己的。小巷裡偶然擦肩路過一兩名路人,趕緊做賊一般把自己的袖子再往前扯扯。神君大人察覺了,翻臉如翻書的男人一使勁,就把瘦小的灰鼠拽到同自己並肩:「再動,我就抱著你回去。」

  修為不濟又渾身癱軟如泥的典漆趕忙老老實實安分下來,「砰砰」急跳的心中揣進了一隻貓,撓得渾身彆扭卻又說不出口。

  尷尬的靜默里,男人一徑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昨天晚上我哪兒也沒去。」

  典漆喘著粗氣一路小跑,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殷鑑說:「你在屋子裡一路找我,其實我一路躲在你背後。」

  典漆開始磨牙。

  男人說話的口氣變得輕快起來:「發現我不在家,你似乎很焦急。」

  「沒有!」灰鼠飛速反駁,站住了腳,任由殷鑑拉扯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神君並不勉強,倒退半步站到典漆跟前,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愉悅,其中又夾雜著一絲好奇與探究:「我看到你在我房門前站了很久,在想些什麼?」

  灰鼠垂著臉堅決搖頭。頭頂便飄出男人的笑聲,聽在耳里化成了臉上越來越燙的溫度。難得耐心的神君伸出手指來勾他的下巴,縱然典漆努力低下眼,卻依舊不可避免地對上他仿佛帶著魔力的目光:「想了些什麼?」

  充滿磁性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耳朵里迴蕩,男人的銳利的視線如同一隻魚鉤,正努力通過灰鼠竭力躲閃的雙眼,妄圖把最真實的答案勾出來。

  「什麼都沒想!」

  步步後退換來的是對方的步步緊逼,典漆背抵牆根已經退無可退,帶著詭異笑容的漂亮面孔卻還一刻不停地在面前放大再放大:「什麼都沒想嗎?」

  灼熱的氣息噴灑到了臉上,近得甚至能在他眼裡看到自己驚慌的面容。典漆顫顫地仰著頭,原先勾在頜下的手指正慢慢下移,眼看就要滑進衣襟里:「我……我在想……」

  「什麼?」後面的話語含含糊糊咽在喉嚨里,大概連典漆自己也聽不清。殷鑑的手指徘徊在灰鼠的領口,另一隻手撐在他頰邊,好整以暇洗耳恭聽。

  「我想……」灰鼠咽了咽口水喃喃重複。

  男人因而不自覺將臉貼得更近:「哦?」

  「不告訴你!」

  冷不丁附在他耳邊一聲大吼,殷鑑不由自主捂住耳朵後退半步,精緻如女子般的臉上閃過一片愣怔。體虛氣弱的灰鼠倚著牆根「哈哈」地笑,「咕嚕」亂轉的雙目中儘是鄙夷:「憑什麼要告訴你?哼!」

  想要昂首挺胸甩給他一個偉岸瀟灑的背影,人尚未站穩,膝頭一軟便「哎喲--」往下坐。方才受到的笛音衝擊實在太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修來的一身淺薄修為險險都被搭在裡頭。

  看著眼前一臉沮喪地癱坐在地上的活潑少年,尊貴如白虎神君者亦不免生出幾許無奈,嘴角卻情不自禁地又往上彎起。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時刻充滿了轉折,上一刻還拽得比那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還趾高氣昂,下一瞬便懊喪得比那獨自躲在牆角哭泣的怨婦還可憐。戲弄他、挑釁他,把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被他戲弄、被他挑釁、被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要是同他在一起,這隻小小的灰鼠總是能幹出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或是說出什麼出乎意料的話來,自己的嘴角時時刻刻都是翹起的弧度。

  「喂,拉我一把。」

  從他忽喜忽怒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他一定掙扎了許久。

  呵……殷鑑暗笑著,小心收起自己彎得太過的嘴角,舉目東望又西望,然後慢慢彎下腰:「東家是在跟誰說話?」

  「你!」就如每一次同他鬥嘴的情形,那雙原就亮得耀眼的眼瞳中竄起了熊熊火光,沾上一點就能燒個體無完膚。

  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個夠,自己也被他的目光從頭到腳狠狠凌遲了一遍。殷鑑決定不再繼續挑釁他,這灰鼠記仇得很,被惹惱了真會撲上來咬。抱起瘦小的少年繼續踏上回家的歸途,氣鼓鼓的灰鼠嘟著嘴,眼珠子使勁往眼角邊游移,似乎要瞪到眼眶外邊去。

  享盡了天庭極樂的神君大人心情一時大好:「我的笛子吹得好聽嗎?」

  「……」灰鼠不說話。

  「其實我還會別的樂器。」

  「……」灰鼠繼續不說話。

  「知道我最擅長什麼嗎?」神君大人自說自話上了癮。

  典漆橫他一眼。

  於是殷鑑的心情越發晴好,低頭露齒一笑如陽光普照:「其實……」

  「嗯?」

  他表情如此正經,笑容如此純良:「其實我最擅吹簫。」

  仙,原來可以無恥到如此地步。

  典漆第一萬萬次在心中懊悔,叫你手賤!撿什麼不好,撿這麼個賤人回家!

  在家養傷的時光是百年來最平靜祥和的日子。城中下起今冬第一場雪的時候,典漆把手伸出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手掌心上,有那麼一點點涼,如百年前一般晶瑩。童心未泯的灰鼠迫不及待想奔出房去堆雪人,那個高挑了一雙秀眉的神君門神般早早等在房門外,瑩藍色的眼瞳那般盛氣凌人地斜斜掃過來,一字未說,渺小如塵埃的灰鼠便垂著頭乖乖把爪子又縮了回去。

  是欲求不滿吧?男人一旦憋得太久,脾氣就會變得古怪。不可一日無色慾之歡的神君殿下,已經許久許久不曾帶人回家了,晚上少了隔壁房間的婉轉呻吟,就連典漆也覺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何必呢?脾氣是發過不少,可我又沒說不許。典漆暗暗想著。再說了,之前鬧了那麼多回,你不是都當耳旁風的嗎?越想越想不出個所以然。再抬頭,男人已帶著一身屋外的寒意站到了跟前。

  「吃藥了。」他說。不但親自用瓷白的湯勺舀了藥汁送到嘴邊,還體貼得不忘低頭吹上一吹,好似生怕燙了他的嘴。

  沒出息的灰鼠受寵若驚,慌慌張張不知該把那雙滴溜亂轉的眼睛放到哪裡:「我……我……我……」

  不懷好意地,那張美得要出人命的面孔便湊得越發靠前:「我餵你。」

  好死不死再加一句:「東家若嫌苦,我可以用嘴。」

  剛咽下的半口藥汁「噗--」一聲盡數噴上他冠玉般的無瑕容顏。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尷尬的猛咳。伶牙俐齒的灰鼠在不要臉的神君面前始終落於下風。

  典漆眼睜睜看著他用手指抹下臉上的藥漬,神色從容的男人下一瞬就把指尖移到了嘴邊,動作舒緩優雅,甚至能看清水紅色的唇如何開啟,腥紅色的舌又如何緩緩滑過指腹……這算不算……算不算……算不算是……是……

  喉結滾動,不自覺咽下一口口水,口乾舌燥的灰鼠再不敢多看,搶過藥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咽下肚,又忙不迭把碗塞回他手裡:「我……我、我喝完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趕緊走吧。

  「呵……」原以為他必定要趁勝追擊,沒想到,殷鑑居然就這般輕易地放過了,輕笑一聲,便慡快地起身離開。

  典漆心有餘悸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邊,「呼--」一聲吁出一口長氣,整個人重重癱倒在床上,渾身上下燙得能冒煙。這哪裡是送藥?分明是來索命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