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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真心喜歡。”文舒說,臉色從容,半點波瀾不驚,“戀上一個人就是這樣。”

  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個他,睜開眼,閉上眼,恨不得到哪兒都是他。

  這一日,遠遠飄來一頂桃紅的軟轎,春情半露的顏色。轎旁伴兩個伶俐的蚌女,烏龜精變做的小廝麻利地撩著衣擺在前邊開道。

  早有天奴奔進來回報說:“主子,東海龍宮瀲灩公主求見。”

  斜靠在榻上的勖揚天君手捧一盅清茶,懶懶地把視線從窗外的桃紅柳綠里收回來。

  站在榻邊的文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瀲灩早候在了門外,髮髻上插一支金步搖,身上著一條鮮豔的石榴裙,明豔動人。她手裡還親自提了個食盒,頭半垂著,能看到她嘴角邊一抹喜悅又羞怯的笑。

  “瀲灩見過天君。”她逕自跨進門來,柔柔順順地拜下。

  “公主不必多禮。”勖揚君直起身,臉上仍是淡漠。

  瀲灩忙又施禮謝他。

  “不必。”

  再往後卻是沈默,勖揚天性冷漠,旁人與他搭話,他尚且惜字如金,更遑論與人攀談。此時便面無表情地在榻上坐著,看不出有開口的意思。

  瀲灩在堂下紅透了一張俏臉,未經情場歷練的女子,能不顧閒言站到這裡就已用盡了所有力氣,哪裡想過到了這裡又要說什麽做什麽?幾度想要出聲又躊躇,只緊緊抓著手裡的食盒,那食盒都快讓她抓出印子來。

  時間久了,銀紫色的眼中便有了不耐之意。瀲灩低垂著頭看不見,文舒卻看得清楚,心想要再這麽僵下去,那個脾氣陰晴不定的人指不定又要生出什麽氣來,便沖那烏龜精化成的龍宮小廝打了個眼色,擅察言觀色的人立刻心領神會,在後面偷偷扯了扯他家公主的袖子。

  正窘得恨不得找個地fèng鑽下去的瀲灩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對勖揚君道:“小女子學藝不精,熬了些暖湯,請……天君不要笑話。”

  這話說得連調子都是顫悠悠的,文舒從她手裡接過食盒時,她一雙蔥白的手絞得關節都泛起了青白的顏色。

  文舒把食盒呈到勖揚君面前,勖揚君垂眼看了一眼,客套地說:“公主費心了。”

  瀲灩通紅的臉上立刻煥發出了光彩,連眼中也晶亮起來,低聲說:“沒有……沒有……”

  語調還是抖的,卻是因為興奮。

  此後,瀲灩公主幾乎天天都來,乘一頂桃紅的軟轎,轎簾一掀,露出一張又羞又喜的臉。

  仙宮中的天奴們湊在一塊兒,嘰嘰喳喳地議論她:“真不害臊,天界各家都收到她的喜帖了,還往這兒跑,也不怕人家休了她!”

  “就是,不安分。老龍王怎麽也不管管她?東海龍宮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你瞧瞧她那樣兒,天君都不理她,她還使勁貼上來……”

  這邊議論得熱火朝天,她正從那邊緩步行來,金步搖,石榴裙,隨著她的步子在風裡微微地晃著。

  勖揚君總是疏遠地敷衍她幾句就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安安靜靜地守在一側看著他下棋、看書、喝茶……一瞬不瞬地看著,似乎要把所有都看進眼裡,繼而刻進心裡。文舒在另一側看著她把臉漲得紅透又把手裡的帕子捏成了一團。

  有一回,文舒把她送出仙宮時,赤炎正追來,也顧不得旁人在場,瞪起一雙眼就怒聲斥責她:“你是快嫁人的人了!”

  她扭過頭,滿臉倔強的神色。

  “那個勖揚有什麽好?老子怎麽有你這麽個妹妹?龍宮的臉面都讓你丟光了!”赤炎怒氣更盛,揚手作勢要打。

  文舒忙去阻攔,赤炎猶嚷道:“你當我和父王不願讓你好過?他若也喜歡你,任他渭水府再好的人家,這婚事哥哥我也一定幫你退了。可現在,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個勖揚有沒有正眼看過你?嗯?”

  最後一句直直刺痛人心,四下無聲,瀲灩一頭鑽進了轎子裡。

  “你這是何必?”看著那頂小轎急急離去,文舒對赤炎說道。

  “不提了,不提了。”赤炎煩躁地揮手,“一提這事老子就火大。就那個勖揚,哼!就算他想娶瀲灩,老子還不樂意給呢!對了,我這陣子忙,瀲灩那丫頭的婚事老頭子都交給我了,我個……的。一丁點的事還那麽窮講究,都累死我了都,得虧我那個未來妹夫能幹,省了我不少事……啊啊,不扯這個了,我是來告訴你一聲,等這陣忙完把瀲灩嫁出去以後,我就找勖揚君去把你要過去,你呀,以後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吧。我看那個伯虞還敢不敢再拿話來刺著你,老子再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上回你是沒看到……”

  文舒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謝謝。”

  “謝什麽呀?朋友嘛……我赤炎還能讓朋友受委屈麽?”

  他左耳邊的金環隨著說話聲一盪一盪,在夕陽下耀眼得仿佛又一輪豔陽。

  “我就是喜歡他。”

  翌日,九曲連環的廊橋之上,文舒正領著瀲灩往前走,她忽然道。

  文舒回過頭,女子倨傲地抬頭挺胸,閃閃的金步搖下是一雙執著的眼,跟赤炎一樣是墨中帶著點赤色,一直用溫婉小心地掩藏起來的張揚完全地顯露出來,豔得刺目。

  “從見他第一眼開始,我就喜歡他。”她繼續說道,說給文舒聽也說給自己聽。

  那一年,天帝御駕降於東海,水陸各路仙家齊會。水晶宮裡歌舞昇平,極目繁華。東海龍宮的小公主還未成年,正是懵懵懂懂情竇初開的時候,好奇地躲在珊瑚叢中偷偷看一眼。便是這一眼,沒看到那個風流倜儻的二太子,沒看到那個俊朗非凡的二郎神,偏偏看到的是那個紫衣銀髮,冷漠又傲然的天君。這一眼看過去,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柔,還是四溢的酒香也能醉人,臉上發燒,心如鹿撞,迷迷離離的,夢裡也是那道貴氣天成的身影。

  她抬起眼看向文舒:“我也知道不能,可誰叫我那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天註定的事,我又能怎樣?”

  文舒不出聲,想起今早的情形。

  今早為勖揚君更衣。文舒拿出那身紫衣為他換上,衣擺上繡著銀浪潑天,瑞氣祥雲。又為他掛上香囊,腰上懸一塊瑩白無暇的玉,紫線纏著銀絲打成盤龍的樣子周密地護在玉的周圍。

  勖揚君不說話,目光狠狠地看著鏡子裡的文舒。

  文舒佯裝不知,垂下頭為他整理,滿眼都是一片籠在煙霧裡的紫。細細密密的針腳在眼前連成繁複的花紋,一線連一線,仿佛蓄了無窮無盡的話無從說出口,只能借著這針腳來默默地傾訴。

  “換掉。”

  文舒回過頭,對上鏡子裡那雙帶著戾氣的眸。

  “換掉。”

  他又道,語氣更沈,厭惡的態度顯而易見。

  那襲紫衣被壓進了箱底。

  “我只要再多看他兩眼就好,真的。再多看他兩眼,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瀲灩低聲道。

  廊外的落花依舊如飄雪般地落著,女子擦乾了眼直起腰杆向前走去。文舒留在原處,看著她漸行漸遠,遍地哀涼。

  【

  第四章

  渭水神君不過一介下界河神,與堂堂東海龍宮相較,當真只是汪洋中一脈細流,不可同日而語。那瀲灩公主是龍族之女,姿容殊麗,出生高貴。那渭水府少主,元神為蛟,其名不彰,其貌不揚,若不是這婚事,天界裡怕也沒幾個知曉天下還有一處水域名為渭水,府中有位少主喚作容軒。無論從哪裡看,渭水府顯然是高攀了。

  “累死我了。”局內人火熱朝天地張羅著婚事,赤炎胡亂地抹著額上的汗來跟文舒抱怨,“我個……的,娶個媳婦還要鬧這麽大動靜。”

  粗枝大葉的人哪裡受得了這麽些個瑣碎又細小的事。他一大把喜帖看都不看就揮手撒了出去,下面的人急得差點沒跳起來:“哎呀呀,我的皇子喲,您怎麽就這樣送出去了?那誰家是派個小廝去送就成,可那誰家可得您親自去呀!還有那誰家,不單要請那誰,還得請另一個誰。那誰誰誰雖不會來,咱帖子也得送呀,禮數缺不得的……還有,酒席哪能這麽擺?誰和誰酒品都不好,把他倆排一塊兒准要出事;啊呀,那誰和誰八百年前就有仇的,怎麽排到一桌去了?這誰呀?剛入仙班的小仙怎麽跟上仙們排一桌去了?這不對呀,那也不對……都不對呀……”

  怎樣的酒席,怎樣的布置,上轎前該怎麽著,上轎時該怎麽著,回了門又該怎麽著……聽得雲裡霧裡,還讓老龍王嘆了一長串氣:“你怎麽到現在還不通人情世故?”

  一個頭兩個大。

  文舒給他換了一杯涼茶,坐在他對面淺笑:“來年生下位小少主,得管你叫舅舅呢。你當這一聲舅舅是白叫的?”

  “還小少主呢!那丫頭能乖乖上轎我就謝天謝地了。”赤炎沈下臉感嘆,“那個容軒挺好的,她也見過,是個能容得了她的性子,你說她怎麽……”

  這一下就要提起勖揚,赤炎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眼裡都躥出了火苗:“這也是為了她好。那個勖揚哪裡有個能疼人的樣子?”

  文舒心說,就你這毛毛躁躁的脾氣也好不到哪裡去。臉上的笑容深了些,聽他東拉西扯些別的。

  各家對渭水府有的羨有的妒。曲水府的公主扯著她爹的衣袍哭:“人家渭水府才這麽大點地方都能和東海龍宮攀上親了,咱家好歹也比他們家大些,你怎麽就不能在天帝跟前露個臉說個話?要不然,我指不定就能嫁給瀾淵太子呢!”這話一傳出來,笑煞了天上地下多少好事的人。

  有人說:“真是好福氣呀。”

  又有人說:“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分了呢。”

  局外人沸沸揚揚地傳著各種流言,倒不比局內人清閒。

  話題兜兜轉轉地繞回來,還是扯到了瀲灩身上:“到時候她要是跑了,這笑話就大了。她看上誰不好?親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人家都等到現在了……還有五天,我個……的。”

  赤炎一把抓起茶杯一口灌下,臉上皺得能擠出苦水來:“文舒啊,我算看透了。這情呀,愛呀,什麽緣不緣的,說穿了就是折騰,還是自個兒折騰自個兒……嗯,碰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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