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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恆修看著他臉上神色變幻,桌下的手移過去握住他的:“家祖受太祖皇帝厚恩,出生入死隨侍左右,被太祖皇帝贊為忠順賢善,更許下陸氏萬世為相之諾。居功之偉,陸氏一門再無人能企及。靈宗皇帝暴戾,群臣莫不敢諫,惟陸相仗義直言,被杖斃於廷上,世人敬其耿直。哀宗皇帝無心政事,常推諉於臣下,當時陸相日理萬機,積勞成疾,病逝於朝堂之上,眾臣感懷。家父輔佐先帝,一生寄情國事,天下皆知其賢。”

  寧熙燁抬起眼來看他,鳳目中滿是疑問。

  “與列祖列宗相比,我不過也只能落‘平庸’兩字,既非天生聰慧,又不能持身以正。若非祖上庇佑,怕是連科舉也未必能考取,怎麽能為一國之相?但是事已至此,懊悔也無用,惟有克勤克儉,努力用功,不求聲名顯赫,但求無甚大過,否則,黃泉路上無顏再見列祖列宗。”

  陸恆修握著他的手緩緩道。

  “小修……”寧熙燁方才明了,他剛才的心思都落入了陸恆修的眼裡,所以他才如此這般來排解他的鬱悶心緒,不禁情動,反握住他的手顫聲道,“朕……朕……”

  “你現在就做得很好。”雖有時頑劣,有時任性,有時不務正業,但是至少,秉燭批閱奏摺時眾人都看在眼裡。眾臣也常說,陛下勤勉。

  “恆修……”

  “嗯?”

  “朕現在就想親你。”

  “!當”一聲,哪一桌的桌子翻了?

  眾人回頭看去,好一襲華服,怎麽沾了一身醬油湯水?

  第九章

  陸家二少奶奶金隨心懷孕了,一邊嚷嚷著沒力氣泛酸水頭暈想吐,一邊躥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買回一院子有用的沒用的,光是小孩子衣裳就拉回了七八車,陸家小少爺怕是長到二十也穿不完。相府門前一夜間開出了三四家賣小孩玩意兒的。

  陸恆儉抱著算盤直心疼,拉著金隨心的袖子哀求:“我的姑奶奶,你這哪裡是生孩子呀,花出去的銀子都能鑄起三四個這麽大小的人像來了。”

  奈何金隨心如今有孕在身,儼然被捧成了相府里的又一個祖宗,連正在故鄉靜養的陸老夫人也星夜兼程趕回來,列祖列宗前點三炷心香,感謝祖宗庇佑,陸家終於有後了。回過身來就“隨心、隨心”地叫著,笑開了一臉jú花褶子。

  陸恆儉被堂上兩個女人拿眼一瞪,只得把滿腹怨氣吞進肚子裡,抱著算盤乖乖縮在一邊,笑得比哭還難看。

  宮裡的太後連夜把寧熙燁叫了去,繡著百子千孫圖的帕子捏在手裡揮過來又揮過去:“聽說相府的二少奶奶有喜了,啊呀,連相府都有後了……昨兒個哀家又夢見先帝了,先帝都不願搭理哀家了……啊呀,相府都有後了呀,相府的二少奶奶有喜了呢……”

  翻來覆去這幾句,口氣比藤上的葡萄還酸。

  寧熙燁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她叫了來,搭頭搭腦地跪著聽她抱怨,沒聽幾句就打起了瞌睡。太後氣得怒火和著酸意一起往上冒,“撕拉”一聲,繡著百子千孫圖的絲帕愣是被扯成了兩片:“明年開春,你怎麽著也得給哀家抱個孫子來!”

  御花園裡風景正好,奇花異糙!紫嫣紅開遍。

  寧熙燁笑著說:“恆儉大人好福氣呀,再過幾月就要為人父了。小公子定是如令夫人般的樣貌,恆儉大人般的精幹,將來也是國之棟樑。”

  陸恆儉拱手道:“托陛下鴻福。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嘴大大地咧開了,滿面紅光。

  齊嘉歪過腦袋道:“那如果是個小姐,恆儉大人般的樣貌,令夫人般的大方呢?”

  陸恆儉渾身一抖,臉上的紅光變成了煞白,眼前便能看見嘩嘩的白銀正奔流不息地往門外涌,心裡哀慟得仿佛到了窮途末路。忙甩了甩頭喃喃地安慰自己:“不會,不會,沒這麽巧……”

  寧熙燁哈哈笑道:“無妨,若真如此,相府養不起,不還有朕麽?”

  等眾人另開了話題才湊到陸恆修耳邊輕聲道:“誰叫她是朕的侄女,將來嫁人時朕還得出一份嫁妝呢。”

  “別胡說。”陸恆修斥責他道,眾人在場也敢拿他如何,連聲音也刻意壓低了,尾音略長,減了訓誡的氣勢反而顯出幾分嗔怪的意味。

  寧熙燁聽得心旌動搖,一雙波光盈盈的鳳眼越加瞟得曖昧。

  那邊喧騰聲起,一眾侍從儀仗緩步行來,眾人定睛一看,正是太後也來遊園。忙不迭都跪下來接駕。

  “聽說相府有大喜,哀家在此恭喜陸相和恆儉大人了。陸府有後,陸老夫人有福,著實讓哀家好生羨慕。”

  太後一開口就提子嗣。陸恆儉心中“咯楞”一下,官家千金入宮後太後在立後一事上不再像先前那麽著急,這讓寧熙燁和陸恆修都鬆了口氣,如今寧瑤郡主婚嫁,陸二少奶奶懷孕,太後看在眼裡,想必又刺痛了心事,也不知此番要如何應對她。

  心中如此揣測,陸恆修口中只得敷衍道:“托太後鴻福。些微小事還勞太後掛心。”

  “哪裡?陸相客氣了。”太後漫聲道,“說穿了,帝王家也是尋常人家,傳承香火是首要大事。如今哀家心裡只有這一事懸而未決,常常夜不能寐。看旁人家熱熱鬧鬧地娶媳婦生子,再看看自家,怎麽能不升豔羨之心?”

  “陛下洪福齊天又正當年,太後不必如此擔憂。”

  “話是如此,可哀家是個女人家,見識少,讓眾卿家笑話了。”太後見他敷衍,便不再續說。轉臉對眾人道,“皇嗣一事茲事體大,攸關我朝根本,此事還要仰賴眾卿家之力,一同輔佐陛下延續我大寧朝萬世基業,也好告慰先帝在天之靈。您說是吧,陸相?”

  “是。”陸恆修忙拱手稱是,抬起眼來,正對上太後一雙銳利的眼,心頭一縮,故鄉的祠堂內,母親也是這般的眼神,鋒利如刀,仿佛什麽都被她看透。

  朝務繁忙,難得有片刻閒暇,摒退了左右只剩二人獨自在御書房裡,寧熙燁握著他的手說:“沒事,這幾天母後沒找過朕。”

  想起那日太後的眼神,心中仍隱隱有不安,陸恆修輕輕地點頭:“嗯。”

  一邊不著邊際地說著閒話,寧熙燁一邊無聊地在堆滿摺子的書案上亂翻著。無心政務的皇帝偏還要做個勤勉的樣子來給臣子們來看,於是寬大的書桌上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粗粗一看還真當他有多用功。

  從前不知哪一年某州太守上的歌功頌德的請表,當下哪位大才子的詩集,恆儉、齊嘉還是誰幫忙抄的帝策也翻了出來……東摸西摸,堆積如山的奏摺堆里居然還摸出了一小本春宮圖。也不理會陸恆修多難看的臉色,寧熙燁興致勃勃地打開來看:“這個樣子……我們也做過,畫上是在小河邊,我們是在御花園那個蓮花池旁。”

  劈手從他手裡把圖搶過來就著蠟燭燒掉,陸恆修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這種事……”心裡知道就好,怎麽好意思說出來?

  看著他嬉皮笑臉的輕浮樣就再不願跟他羅唆,取過了一沓奏摺摔到他面前:“都是急務,明日早朝要議的。”

  言下之意,你沒看完今晚就別想睡。

  “那朕還寧願抄帝策呢。”寧熙燁嘟起嘴來小聲抱怨。怎麽還這麽容易害羞,都做過這麽多回了……嘴上不敢講出來,惹惱了他的丞相大人,又是十天半個月沒有好臉色看。

  陸恆修暗笑他孩子氣,正想給他減去兩本,卻又見他一本正經地放下摺子道:“恆修,要是太後來找你,你怎麽答?”

  “我……”陸恆修一怔,燭光下見他眉頭輕斂,目光如炬,是認真的樣子,剛要張口回答。

  寧熙燁薄唇一彎,臉上又浪蕩地笑開:“一定是說你喜歡朕,不要朕立後,以後哪怕刀山火海浪跡天涯也一直陪著朕,不離不棄。”

  “不對。”知道又被他戲弄,陸恆修心頭火起,臉上卻一派輕鬆神色,勾著嘴角看他從自鳴得意慢慢地轉為哀怨:“臣會跟太後說,皇嗣攸關國本,不可輕忽,應該立刻敦促陛下立後,早日誕下龍子,以安撫民心,鞏固我大寧朝百代基業。周家小姐鍾靈毓秀,才淑嫻德,堪為國母。下月十八便是黃道吉日,嫁娶適宜,可定在這一日大婚,吾皇大赦天下,舉國共慶,絕對是這太平盛世中又一樁美事!”

  “小修……”

  “陛下,這一堆也是急務,明日早朝要議的。陛下勤政,必得眾臣稱頌。”

  屋外起了一陣風,吹醒了正打著盹的靈公公,咂咂嘴換個姿勢繼續睡,隱約聽到裡頭誰的討饒聲,夢裡也偷偷笑得香甜。

  下朝時,忽然冒出來一個小太監,穿絳紅的衣袍,手裡的拂塵一盪一盪:“陸大人,太後請您去一趟。”

  心知該來的躲不過,陸恆修苦笑一聲,依言隨他往慈寧宮走。

  太後未出嫁時亦是侯門千金大家閨秀,秀外慧中,端莊大方,入宮後於朝政一概不管,潛心打理後宮,撫育皇子,先帝對其敬愛有加。

  金鳳冠,碧玉簪,一身鳳舞九天紋樣的宮裝,珠玉玲瓏。容顏也保養得當,柳葉眉,紅菱唇,依稀能見當年的傾城之姿。

  太後依舊是平日慈藹和善的神色,啜一口香茶,徐徐道:“十二位官家千金已入宮多時,哀家細察良久,仍猶豫不決。故來請教陸相,依陸相看,哪位可當國母重任?”

  陸恆修心中明白,太後找他來一定是為了立後一事,來時已準備好了說辭,便朗聲道:“國母一事非同小可,必選德才兼備性格和順又落落大方者,此外家世淵源、父兄人品、母舅為人、家族清白等等皆應納入考量……”

  “呵……”太後輕笑,放下茶盅,打斷他的話,“這些大道理哀家聽得累。咱不如從小了說吧,目前周大人家的千金呼聲最高,丞相您覺得如何?”

  “周家小姐確屬閨秀典範,可惜……年長陛下三歲,似有不妥。”

  “哦……秦家小姐呢?她與陛下同年,還小了幾個月。”

  “秦小姐伶俐活潑,令人喜愛,只是生動有餘而端莊不足。”

  “這樣……那錢家小姐呢?哀家覺得她文靜溫雅,氣質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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