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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輪迴

  司夜走後的第二天,我被北月帶到了皇家掩藏於青山綠水之間的溫泉別墅。這古老神秘的溫泉鄉是皇一族的療傷聖地,得天獨厚的地質環境,四季怡人氣候條件,讓這裡的泉眼吸取了天地的精華,有極好的驅毒療傷功效。北月把我帶到這個山光水色,鳥語花香的地方,是希望可以藉助這裡的溫泉,讓我多活些日子。我放鬆身體,趴在由花崗岩壘成的溫泉池邊。眼前是一片碧綠的凝翠,青山環抱,綠水潺潺,五光十色的野花星星點點遍布在漫山遍野的濃濃翠綠間。明明時至深秋,這裡依然春光旖旎,優美動人,真是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我望著那滿眼嬌嫩的新綠,禁不住喟嘆道 “真美……”北月拔下扎在我後背用來活血的最後一根銀針,轉過我的身體,拿起掛在池邊的毛巾為我擦掉額角的細汗……“疼嗎?”他心疼的問我搖搖頭,臉靠著他的肩膀,“不疼……”種毒那麼痛苦的過程都熬過了,這些小痛對我來說跟本是無足輕重的事。他嘆了口氣,向後倚身,靠著池沿,一隻手臂環抱著我的肩膀,讓我半躺在他的胸前。在他懷裡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我悠然的閉上眼睛,毫無顧忌的享受著柔滑的泉水和溫暖的懷抱我們隨著池水的浮力上下起伏,緊貼的胴體相互摩擦,卻可以不帶一絲情慾。這聽起來非常的不可思議,赤裸相擁的男女竟然可以超脫純感官的肉慾,只是單純的溫慰相依。可是我們的確如此。我和北月的默契由來已久,這樣的相處方式對我們來說稀鬆平常,從沒覺得不妥或是尷尬。“你以前的皮膚多好,現在弄得全是傷疤。”北月用他那乾淨好看的手摸著我光溜溜的背,頗為不滿的說。我輕輕一笑,轉過身貼著他的臉,“很難看是不是?”“難看極了……”他向我的後背潑著水,好象這樣就能將那些觸目驚心的疤痕洗掉。“北月,不如替我做疤痕整形吧,去掉這些難看的印記。”他手臂緊了緊,酸楚的說,“我開玩笑的……”“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做。”他疑惑的看著我,“為什麼?你以前從不在意的。”我側著頭看他,玩味的說,“聽說人死後,骯髒的外殼會紛紛脫落,只剩一個純白的靈魂。可是,我的外殼太厚太重了,我怕會脫不乾淨,所以現在先解決一些。”“不……”堅實的胸膛緊緊的壓著我,他渾身顫抖,聲音嘶啞“我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讓你死,我一定治好你,一定……”我輕柔的撫著他cháo濕的頸發,笑著說 “我知道,北月一定會治好我,一定會……”他抖得更厲害,我們都明白,這無疑是痴人說夢。“殤盡”已經溶入我的血肉,侵蝕了我的骨頭,與我羸弱的生命抵死糾纏在一起,再好的解藥也不能把我們分開。我的五臟六腑已經被毒藥摧毀的面目全非,內臟會慢慢的壞死,還有神經系統也會慢慢退化。死亡,只是時間問題。他哭了,我無奈的嘆息,這些日子我們仿佛跟這冰冷的東西結緣了。透過他的肩膀看著那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在這一刻,北月,我可憐的小哥哥,好想對你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你,你看天空還是那麼高遠,白雲還是那麼瀟灑,你就不需要悲傷。我的靈魂會穿越那壯麗的霞光,俯視著人間的你,俯視著我愛的人。用我那脫離了骯髒的肉體已然純白的靈魂,虔誠的為你們祈禱。我願你們這一生,將我永遠忘記……兩年後……凝望著那湛藍如洗的悠悠長空,陽光下粼粼披金的湖面,兩年的時光就這樣從我的指尖悄然而逝。這是我人生最平靜的日子,平靜的像眼前靜謐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我沒有死,苟延殘喘活到了現在。北月費盡心血,傾其畢生所學的結果。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折磨。體內的毒時常發作,每次仍會痛得五內俱焚,肝膽俱裂,每當這個時候,真希望自己已經死了,就不用忍受這非人的折磨。可是我答應過北月,絕對不會放棄,所以就算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天,我也不會自戕。其實,肉體的痛楚不是最難受的,比這痛楚更難熬的是一種名為“思念“的毒,它沒日沒夜的吞噬折磨著我媽媽,我終於明白了,為什么舅舅那麼憐愛疼惜你,你卻依然夜夜躲在自己的屋子裡哭得淚眼婆娑。是因為思念,那不可抑制,走火入魔般的思念離別的日子,整個世界都是他。朗朗白日,望著煙波浩淼的碧水藍天,有時想他,有時很想他。漫漫長夜,夢裡全是他的臉,快樂的,天真的,桀驁的,乖戾的,冷酷的,迷亂的,痛苦的……每每醒來,淚水已經打濕枕巾,哭得肝腸寸斷……想見他,想得嘔出了血。怕見他,怕得渾身顫慄。不是恐懼他的懲罰,而是恐懼他的憎恨。還有那比憎恨更為可怕的真相和即定的死別……司夜,你可知道,我就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看似親近,卻是那麼遙遠。隔著名為宿命的重重高山,我們的距離早已超脫了空間的概念,那是世界上最遙遠,最不可逾越的距離。仿若星星的軌跡,還未相遇,就註定一場離別。“表小姐,客人到了。”我點點頭,小小的幸福了一下,她終於來了……看著對面那張洋溢著勃勃生機,嬌嫩鮮艷的花容月貌,我真的很羨慕她。“你越來越美了……”我由衷的讚嘆對面的人凝視我片刻,很好心的說了一句“你的氣色也好了很多……”我笑了,為她填了杯茶,“不用安慰我,我有照鏡子的。”她端起茶杯,漫不經心的說,“不是安慰,你的眼睛越來越亮,虹膜泛著淺藍,連頭髮也是,整個人飄渺得像個透明的藍色幻影,詭異得妖艷。只是,沒什麼存在感。”我笑得更厲害,拿起流光劃破了自己的手指,“再過些日子,可能就真的只是一個影子了。”蒼白纖長的手指,流出的血乍看是暗紅色,凝結後卻是一個藍黑色的血塊。她似乎有些難過,悵嘆道,“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個奇蹟。”“可惜,奇蹟只能存在於一時,而不是一世。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都碰到奇蹟,那未免太神奇,對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些。”她靜靜的看著茶杯,對我的話不置可否。“他……最近怎麼樣?”這才是我最關心的。“還好,身體沒什麼問題。只是陰天下雨的時候,斷骨的地方疼得厲害。用再多的止疼藥都沒用,夜裡睡不安穩,總是疼醒。最厲害的時候,甚至會拿身體去撞牆。”我渾身一凜,感同身受,那種筋骨寸斷,痛徹心扉的滋味立刻從我身上走了一遍,過電似的通向四肢百骸。我捂住心口,抑制著胸腔里不斷翻湧的血氣。“你沒事吧?”我搖了搖頭,手心裡全是冷汗。“外面的情況怎麼樣?”

  “托你的福,一切都很順利。依靠你給我的資料,我們擊潰赤宇……只是時間問題。 這一次,天一盟不但能奪回以前的地盤,甚至可以發展的更強。”“那就好……”我將茶壺放在小巧的暖爐上,從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裡拿出一小袋新茶。這種茶葉是北月派人從中國帶回來的,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碧螺春。北月說它,外形捲曲如毛螺,花香果味得天生,是茶中之萃。“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幫他對付赤宇。”我輕輕一笑,將茶壺從暖爐上取下來,又拿出了兩個做工精巧的玻璃杯子“他有資格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我……也想討回一個公道。”為父親,為朔雪阿姨,為若冰,為阮泠,也為我自己。宇需要還我們大家一個公道……那籮一雙美麗的眼睛動也不動的盯著我,耐人尋味的說“他的傷未痊癒,就急不可耐的召集殘部,費盡心血,甚至處心積慮,不擇手段的令天一盟死灰復燃,並打著復仇的口號不斷的打擊赤宇。其實,他做這些事情,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逼你現身。”“我知道……”我淡淡的應了一句。將滾燙的開水衝進透明的玻璃杯里,北月說,泡碧螺春一定要用這種杯子,並且要先注水後放茶,才能領會到泡茶的情趣。我帶著一種敬畏的好奇心,聚精會神的觀察著。剛投入杯中,茶即沉底,瞬時間,杯內白雲翻滾,雪花飛舞,一股清雅的幽香襲面而來。未品茶味,單聞這夾雜了果味的奇異茶香,就已沁人心脾……誠然,眼前的奇景讓兩個女人同時屏息凝神,滿目驚異的觀望著那春色滿底的茶杯。“可是,他恐怕做夢也沒想到,是你在暗中幫他打跨了赤宇。”那籮的目光從茶杯轉到了我的臉上,犀利的目光像雪亮的刀鋒。“你不會說的是不是?”我狡黠一笑,將碧綠清透的玻璃茶杯推到了她的身前。“畢竟我的情報讓你實現了自己的夙願,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已經是他最重要的人了。”“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每做一件事都是南轅北轍,本以為靠近了,卻只是與想去的方向離的更遠。赤宇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就是皇家,甚至是海萊因,凡是和你有關係的人,他都不會放過,直到把你逼出來為止。”

  我用雙手捧著茶杯,它很燙手,像一團猛烈的復仇之火,燒得人體無完膚。深深嘆了一口氣,輕道“目前,他還沒有強大到可以撼動這兩大家族。時間,有人把它比作最好的療傷藥。我倒覺得它更像個溫柔的殺手,可以將往昔的一切殺得片甲不留。”

  那籮不以為然的說“恐怕還沒等他忘記,世界就已經被他搞得天翻地覆了。你不知道,他現在有多可怕……”她的眼神飄過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但絕對不是快樂的事。因為她的眼神充滿了恐懼,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用左手抱著自己的右臂,仿佛這樣可以讓自己安全一些,抑或多一些勇氣。“他開始喜歡玩弄人命,喜歡折磨人的肉體和精神,喜歡想方設法讓背叛他的人死得痛苦不堪,抑或生不如死。他以前從不會這樣,盟里的人都說他變了,變得瘋狂,敏感,多疑,不可理喻……”我睜大眼睛看著她,儘管手裡捧著熱茶,身體依然哆嗦得厲害,和她一樣的發自靈魂的顫抖。“現在,他有很多女人……”她憂慮的聲音裡帶著難言的苦澀,“全都是洩慾工具,他很喜歡折磨她們,玩夠了,就扔給手下,已經……死了好多個了。”我手裡的茶杯直接翻倒在我的腿上,僥倖的是隔著和服沒燙出水泡。不過紅了一大片,旁邊候立的傭人立刻遞上毛巾。我一言不發的接過來,揮揮手,示意他們下去。“他……對你怎麼樣?”“還好,他對我很溫柔……”心仿佛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刺痛的厲害。我沒看她,兀自擦著塌塌米上的水漬,“那就好,那籮,對他多一些包容。你應該知道,他的本性不是這樣。”她突然揚眉一笑,輕蔑的說“我當然知道,他只是太痛苦了,無處宣洩。不這麼做,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活下去。”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我們突然變得無話可說,那曾經共同牽動我們的人,讓氣氛一下變得微妙而緊張起來。“如果……”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思索是否應該繼續。我看著她,靜候下文。“你不會死,會不會回到他的身邊去?”“會!”我看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的說,“如果,我像你這麼健康……不,哪怕只有你一半的健康,我也會回到他的身邊去。”“即使他恨透了你,即使他讓你受盡折磨,你也回去嗎?”我笑了起來,語氣卻尤為認真,“就算他把我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我也會回到他身邊去。”她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一種很難解,很複雜的東西,無法讓人一眼看穿,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眼神的含義。我搖了搖頭,嘆息道“真希望你的如果可以變成現實,可惜,我的人生不會有這種如果。我時日無多,而我不想死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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