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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這第四間嘛……住的就是方才從這裡經過的姑娘了。」店小二往樓上看一眼,壓低了聲音說,「你別看她的侍女長得都跟天仙一樣,卻很難伺候呢。她們每次來,我都大氣也不敢喘。」

  「哦?她們從哪裡來?經常來這兒嗎?」斛律光不動聲色地追問道。

  「好像是從北邊來的吧。」店小二想了想,說,「她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每年七月十六就會走,應該是來賞荷的。」

  「賞荷?」我好奇接口道,「池子裡的荷花並沒有開啊?再說,荷花哪裡沒有呀,難道你們這兒的荷花比別處大?」

  「呵呵,兩位客官是外地人吧?二位有所不知,清水樓後面的荷艷塘會在七月十五月圓之夜同時盛開,只開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會全部凋謝。……我們這兒的荷花雖然不比別處大,卻比別處鮮艷動人,不然怎麼有人特意過來賞荷呢!」店小二笑道。

  「是嗎?那我晚上要好好看看了!」我一聽有美景欣賞,不由有些興奮,復又皺了皺眉,說,「可是……七月十五?不就是中元節?」

  中元節又稱鬼節,傳說這一天閻王會下令大開地獄之門,讓那些終年受苦受難禁錮在地獄的冤魂厲鬼走出地獄,獲得短期的遊蕩,享受人間血食,是陰氣很重的日子。這荷艷塘專挑這個日子盛開,也真夠詭異的了。

  「姑娘說的是啊……」店小二面色有些尷尬,笑笑,說,「呵,讓姑娘給說穿了。……其實如果不是這日子邪乎,這樣的美景,怎會只有這麼少的人來欣賞呢?除了那位白衣姑娘每年都來外,沒有人是特意過來賞荷的。」

  「她每年都來,住得離清水鎮很近麼?」斛律光似乎對賞荷什麼的沒興趣,繼續追問道。

  「大概不是吧,她們每年都是從南方來,今年卻是從齊國那邊來的。……來的時候還帶了一隻長條的大箱子,珠光寶氣的,大概是走生意的吧。」

  斛律光聞言,目光又是一凜,面上卻是平靜如常,仿佛不經意地說,「哦。上菜吧。」

  我有些好奇地看向斛律光,他察覺了我探詢的目光,卻顧左右而言他,道,「你知道嗎,蘭陵王很喜歡蘭花。」

  我微微一怔。每一次自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總會有種獨特的感覺,有些甜,也有些酸,緊接著是一種莫名的忐忑不安。

  然後斛律光再也沒有說話。點了一桌子的菜,總不好浪費掉。我只管大吃大喝,一邊不時瞥向沉思中的他,知道如果他不想說,我再追問也沒有用。

  倒是該想想今夜要不要賞荷。

  美景我固然喜歡,可是我膽子小啊,專在鬼節盛開的荷花,聽起來多少有些……

  心中卻不由想起蘭陵王泛著銀色清輝的面具。蘭花一樣的男子,遺世獨立,讓我不顧一切想要去尋找。

  如果他此時在我身邊,我是不是就不會怕了……

  如果我找到了他,他可會陪我一起賞荷麼? 一.

  轉眼就到了七月十五的夜晚。

  荷艷塘的萬頃清荷含苞欲放。

  接天荷葉田田相連,暮色中一望無際的碧綠。

  天就快要黑了。清水樓的小廝已在荷艷塘四周掛起了明亮的牛皮燈籠,今夜雖是滿月,可是總是烏雲彌補,黯淡無光,所以為了能看到滿池荷花齊齊盛開的奇景,只好將清水樓弄得燈火通明。

  來賞荷的人並不多。

  荷塘上有九區石橋,橋心聳著一隻小巧精緻的朱色涼亭,臨水而立,內中放著一隻白玉桌,是賞荷的最好方位。

  有紅衣侍女為她拂去白玉椅上的浮塵,面帶輕紗的白衣女子端坐到那裡,一雙妙目波瀾不驚。環顧四周,眉頭微蹙,淡然朝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

  片刻之後,店小二賠笑著走向圍在荷塘邊的人群,歉意地笑著,說,「不好意思啊諸位客官,請大家退後一些,荷艷塘被那位姑娘包下了,她不喜歡人多,所以……」

  稀稀拉拉的人群中傳來抱怨的聲音,眾人皆是不滿,可是看到那白衣女子排場風姿,誰也不敢上前理論,只是怏怏地嘟囔幾句,也都後退了數丈。

  「難道別人沒錢麼?」我努努嘴巴嘟囔道,覺得美景不該被人包下,可是心底卻並不怎麼生氣,反倒覺得,那樣陰詭又高潔的荷花,本來就適合是給那位姑娘看的。

  斛律光扯著我的袖子後退一步,輕聲道,「清鎖,別生事。」眼神卻是機警而深沉的,不動聲色地環繞著四周,眉宇間凝著一抹鄭重的神色。

  「……怎麼,在你眼裡,我很喜歡生事麼?」我好奇地側頭看斛律光,揚唇打趣道。其實以他的性子,也不是這麼毫無稜角的人吧。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從昨天開始就有些不對勁。

  他的表情忽然凝重而帶著歉疚,道,「清鎖,恐怕,我不能馬上送你到蘭陵王那裡了。」

  「……為什麼?」我詫異。

  「……總之你先在清水鎮等我。如果我十日之內沒有回來,也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斛律光這話說得雲淡風輕,極是自然。我卻聽得心驚肉跳,仿佛他要去做什麼極其危險的事情。

  我剛想再說些什麼,斛律光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溫厚,說,「我先走,你留在這兒。」說著轉身就欲退出人群。

  「……萬事小心。」我輕聲地說,擔憂是發自內心的,卻也知道多說無益。他的背影微微一頓,隨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凝神望他,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隱約也能感覺到,這件事必是極其重大,兇險萬分的。

  此時四周忽然緩緩明亮起來,密布的烏雲絲絲縷縷地散開,露出銅盤似的圓月來,閃爍著詭異的暗紅色,四周沒有半顆星子。

  碧水中的大片荷花忽然迎風輕舞,顫顫地,花骨朵細微地向外鼓動著,仿佛就要開了。我不由得凝神往住這片荷花,空氣中陰涼陣陣,雖然滿池皆是嫣然艷麗的粉色,不知為何,映襯這古銅色的月,卻隱約有種淒清詭異之感。

  花朵震顫得愈加厲害了,仿佛就要在下一秒盛開……

  就在這時,空中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琴音……凌厲殘破,只是那樣一掠,已將耳膜刺得生疼,胸口悶悶地,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裡頭肆意翻騰著。

  不過這次我可學乖了,像我這麼惜命的人,上次吐了那麼一大口血,豈能中招兩次?就近拿起一把凳子,「啪」一下摔在地上。然後撿起兩根凳子腿,像敲架子鼓那樣敲著一旁石橋柵欄。

  我記得這琴聲。是桃花。

  打亂她琴聲的頻率,這是惟一能讓自己避過這種琴音的方法。依稀記得上次聽到她琴聲時那種痛苦的感覺。那種聲音仿佛可以直入肺腑,所以單單捂住耳朵是絕對不管用的。既然越是精通音律的人就越是深受其害,說明那琴聲可以入心。我手邊沒有別的樂器,只好拆了凳子做鼓槌了。一來可以擾亂琴音的聲波,二來可以讓自己分心,不去聽她的琴,自然也就不會受傷了。

  見我忽然噼噼啪啪地敲柵欄,眾人皆是一愣,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向我投過來,人群中懂音律得並不多,所以只是覺得耳痛難忍,並未受內傷。就在這時,只覺半空中似有一道熟悉又戲謔的目光,帶著一絲好笑和玩味,幽幽地望向我。

  白衣女子隔著重重人群瞥我一眼,我回望她,卻只見一個艷粉色的身影如燕一般凌空直直朝她衝過去,懷中的琴嘈雜地響著,似是含著凌厲殺機。四周的紅衣侍女皆是面帶痛苦地捂著耳朵,白衣女子卻恍若無事,隱隱有些不耐,低垂眼帘,理都不理。

  桃花艷麗的臉上驚過重重的被輕視的憤怒,手中紅褐色的琴忽然在空中化作一柄深褐**的軟鞭,快如閃電地朝白衣女子臉上刺去。

  池中的荷花就要開了,白衣女子淡然高潔的眉目中第一次出現急切的神情,不耐地揮手一擋,說,「桃花,你鬧夠了沒有!」

  聲音纖細動聽,有如天籟。

  桃花琴音忽然停止了,我這廂也不用打鼓,不由得探究地望著她倆……看起來她們已經認識很久了,這白衣女子又如此琴藝卓絕,莫非她就是桃花口中曾經提到過的……

  「妙音仙子妙無音,哼,取了個好名號,就真以為自己是仙女了麼?」桃花的劍招狠辣,白衣女子舞袖抵擋,兩人在狹小的朱亭中纏鬥起來,身形都是極快,一粉一白兩個影子交錯生輝,桃花手中的褐鞭喝喝生風,卻站不得半點上風。

  果然她就是傳說中的妙音仙子。

  這時,古銅的月色忽然錚亮起來,閃過一道暗紅明滅的光。

  荷池邊緣的一個粉紅的花骨朵,微微一跳,「啪」一聲砰然綻放,花盤很大,輝映著如霜的月光,仿佛蒸騰著氤氳霧氣。緊接著,幾乎是同一時刻,它四周的大片荷花飛快地遞次盛放,轉眼間,已是滿池艷麗妖嬈的粉色,遮天蔽日……田田的碧色荷葉蓋住了所有水色,隱隱也泛著熒熒粉光。

  妙音仙子眼看荷花已然盛開,秋水般的美目中閃過一絲憤怒,「啪」一掌擊中桃花的左肩,雙目微闔,冷然道,「桃花,我本不想與你計較,如今你誤了我的大事,必死無疑!」說著一掌拍向白玉石桌,那柄翡翠琴騰空而起,落在她手中,化作一把寒光閃爍的碧色寶劍,在她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道銀光,睫毛纖長美好,卻是滿目殺機。

  桃花似乎很滿足于欣賞到她被激怒的表情,嘴角滲出一絲血跡,嘴邊卻帶著笑,嗤了一聲,諷刺地笑道,「耽誤你的弄玉琴吸陰氣了吧?哼,讓你少害些人也好!」說著長鞭一指,道,「天羅地宮是人間煉獄,天羅地宮的人都是妖魔。卻偏偏要裝成出塵脫俗的仙子模樣,真是可笑!」

  「啊!天羅地宮……天羅地宮……」乍一聽到這四個字,身邊所有人,包括店小二都如夢初醒一般,四下逃竄,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

  我呆呆地站住片刻,也意識到危險,剛想跟著群眾一起逃走,驀一回頭,卻正對上一個嫵媚男子糾纏複雜的眼睛。他一襲錦衣金冠,不知何時起,翩然立於清水樓的琉璃檐角之上,迎風站著,衣角飛揚,遠遠看去,如一朵國色天香的嫵媚牡丹,臨風欲折,眼神卻不似上次一般飄忽無狀,像是疼惜,又像是掙扎……幾生幾世般糾纏不清。

  桃花……妙音仙子。我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那個白髮蒼蒼卻異常重視容貌的道人……

  「香無塵!」我脫口而出道。他這身貴公子打扮,一時我還真的認不出來。

  原來方才當我拆了凳子敲鑼打鼓時候,用好笑玩味的眼光看我的人,就是他。

  香無塵低頭掃我一眼,雖是匆匆一瞥,神態卻也極是妖嬈美艷,不經意嗔道,「眼力真差,才看出來。」——這聲音,就與我在彼岸花的那場夢裡聽到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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