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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遜在崔府門前呆呆地站了很久,最後還是走上前去叩響了門環。很快就有人應了門,出來的是個老僕,慢悠悠道:「我家主人身體不適,恕不見客。公子請回吧。」

  馮遜攔住了他:「等等,勞煩幫忙通傳一聲吧,就說黃門侍郎馮遜馮懷素來訪故交,萬望一見。」

  那老僕猶豫了道:「馮侍郎且在這裡等等。」說罷,又將府門栓上了。

  大約半柱香之後,府門「吱呀——」一聲開了,那老僕道:「馮侍郎,我家主人有請。」

  馮遜眼眸忽的一亮,匆匆跟了上去。進了府門才發現,這宅子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許是荒了太多年,石板之間都冒出了荒草,府內人丁不旺,多少有些打理不過來,這些草也沒清理乾淨。宅子剛剛翻修不久,還能聞見沒散盡的清漆味道,更顯得有幾分荒涼和粉飾太平的意味。

  那老僕帶著他轉過了前廳,徑直往後院去了,聽得他解釋道:「主人這幾日身子不大好,一直臥病在床,並非輕慢馮侍郎。」

  馮遜點頭:「這我自然知曉,昭靈不是驕矜之人。」

  那老僕聽了便不再多言,只領著他往前走,不多時停了腳步,走到門前輕輕敲了門,通稟道:「主人,馮侍郎到了。」

  馮遜看著房門外懸著的匾額一時間愣住了,少歡居。他想起這宅子原先的主人,內心湧起一陣不祥之感。

  少歡居這名字原是出自「年年老去歡情少」一句,這宅子原本是杞朝留臨侯的別居。留臨侯少年時立志終身不娶妻、不留嗣,卻在年近而立時迷戀上在仇家酒當壚賣酒的少年。當時在位的明帝極其反感男風,下令勛貴及六品以上在朝官員禁絕此風氣。留臨侯只得建了別院給少年,不料此事最終還是被明帝得知。明帝大怒,他愛惜留臨侯才情並未對他動手,卻派人將仇姓少年吊死在了清歡居內。留臨侯痛失愛人,失魂落魄,從侯府搬進了別院,寫下「年年老去歡情少,處處春來感事深。時到仇家非愛酒,醉時心勝醒時心。」,將清歡居改為少歡居,自此日日買醉,稱病不朝,抑鬱而終,逝世那天恰好滿而立之年。

  留臨侯無子,無人承襲爵位與私產,這宅子後來幾近轉手,幾位主人均是英年早逝,一時間便沒人敢住,逐漸荒廢下來。時過境遷,如今已沒多少人記得此事,這宅子才重新啟用起來,不料竟然轉到了崔昭靈這裡。

  「馮侍郎?」

  馮遜這才回過神來,匆匆謝過那老僕,走進少歡閣內,便聞見一股濃郁的藥味。室內光線並不算太昏暗,只是床幃大半落下來,掩住了其中人的身影。

  床幃內傳來低沉的咳嗽聲,好半晌才停下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雲椒,你先下去吧。」

  床邊立著的那個侍女聞言便默默退下了,動作輕巧地將門掩上了。她看著年歲不大,眉眼間還一派稚氣未脫的模樣,言行舉止卻很是規矩。

  馮遜忍不住上前兩步,半晌才道:「……你回來了。」

  崔酒低笑一聲:「讓馮侍郎失望了,崔某命硬,沒那麼容易就死了。」

  馮遜感覺仿佛有什麼捏緊了他的心,喉嚨緊得厲害,他勉強道:「我、我從沒,盼著你死。」

  「可你也不在乎。」崔酒諷刺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與我無關。』馮侍郎的話,酒尚還記得呢。」

  想說的話霎時間被噎在了喉間,馮遜的聲音有些啞:「……你知道了?」

  「那日,舒恩與我恰好在你們隔壁。」崔酒似是嘆息道:「所以……沒錯,樁樁件件,我全知道了。馮侍郎今日來,不知酒又是何處礙著了您?」

  馮遜伸手將那半垂落的床幃掛了起來,終於看見了崔酒的臉龐,此時方才有這人真的回來了的實感。崔酒整個人都瘦脫了形,顴骨高聳,雙頰都微微塌陷下去。突出的腕骨弧度尖銳,十指上落著細碎的傷痕和老繭,而這雙手在離京之前,大概除了握筆什麼也沒做過。他臉色青白仿若鬼魅,看著他的眼神冰涼涼、空落落的,沒有一絲感情。

  馮遜的眼眶立刻就紅了,說不上心頭是股什麼滋味。是他親手把這個人送到了南疆,是他親手把他從當年舌戰群儒的瀟灑率直逼成了今天這副百病纏身、冷漠麻木的樣子。這些年,馮遜心中一直有一種莫大的慌亂和恐懼。

  他怕他回來,又怕他回不來。

  他一度覺得崔酒是回不來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多年杳無音信?他若回來,該是在三月楊柳新發時打馬京華,耀武揚威地向他宣布「你失策了我回來了」,而不是像今天這樣,拖著一副殘軀病體攪弄了風雲,卻告訴他自己要死了。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哦,我知曉了。是今上要你來探探我的虛實吧?如今你看見了,可滿意了?」

  馮遜似乎終於承受不住他的眼神了,他半跪在腳踏上,顫著手去拉他的袖子:「昭靈,無論你信或不信,含章當日突襲我並不知情。我不知、不知他會那麼做,更不知會害你受困百夷。」

  崔酒笑著看著他,聲音幾乎算得上是甜蜜:「但你希望這發生。因為這樣,我便不可能做得了權臣了。」

  馮遜顫了一下:「你當真這麼想?你當真覺得我、我待你沒有半分真心?」

  「這六年,你在玉京嬌妻美妾在懷,我在百夷蛇鼠毒蟲常伴,換做是你,你覺得,你會作何想?能作何想?該作何想?真心與否,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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