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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強擠出一絲笑:“沒什麼,挺好的。可能是我晚上吃多了。”

  “注意多休息……”他飛快地從錢包中掏出一張照片在我眼前晃晃,“這是我剛才,賣力表演,得到的獎勵。”

  是一張我九歲生日時的照片。

  難看的蘑菇頭來自我媽的手藝,碎花小連衣裙是喜歡縫紉的奶奶的作品。相片中的我光腳站在院子裡,無比惡俗地將頭歪在開滿了雖小卻繁密的金燦燦桂花樹旁,一副“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的祖國花朵范兒。

  我們人生中初見的那一年。

  難怪如意能說動他玩那麼幼稚的遊戲。

  那本相冊還攤在寫字檯上,我打開,果然少了一張。

  與此同時,還少了一張那年我過生日時,我們一家四口和洪喜一家——洪叔叔、洪姨、洪喜的合照。

  奇怪,難道我記錯了?

  我的相冊從來都是貼滿,才換下一本。

  明明有這麼一張的。

  湛澈合上相冊,也許是我想多了,總覺得他哪裡有些不太對。

  被我狐疑地盯了一會兒,他笑:“在想什麼?”

  不要這麼神經質。

  我回過神,看著他如孩童般噘嘴撒嬌,心裡有什麼東西酥酥麻麻在身體裡緩緩流動,慫恿著我做點什麼,卻也只能握著他的手,握緊一些,再緊一些。心中有份毋庸置疑的信念,堅信那個人與我心有靈犀,他會懂的吧,能感覺到的吧。

  “凌晨兩點還有個會,”他說,“不能時時看手機如果回覆信息回晚了別多想不知道決賽之前還能不能趕回來一次,決賽當天下午我會讓小少開車接你到時你跟著他走有什麼事都可以直接找他。”

  他說這話時,一氣呵成。

  我一呆。

  他說話斷字的問題,看來是徹底好了。

  之前偶爾正常,偶爾又莫名其妙地四五六斷字。像這次一口氣都不喘地說這樣的長句,倒是第一次。

  他自己還沒意識到,見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晃晃:“想什麼呢?”

  “好,”我點頭,怕打草驚蛇,提著一口氣,“跟我學,山前有個崔粗腿,山後有個崔腿粗,二人山前來比腿,不知是崔粗腿比崔腿粗的腿粗,還是崔腿粗比崔粗腿的腿粗?

  “啊?”

  “別說話,學,”我搖他的手。

  他很聽話,真的跟著學:“山前有個崔粗腿,山後有個崔腿粗。二人山前來比腿,不知是崔粗腿比崔腿粗的腿粗……”說到這裡陡然停住,“如心,我……”

  我點頭:“要不要再說些別的?從南邊來了個喇嘛,提拉著五斤塔嘛。從北邊來個啞巴,腰裡別著個喇叭,提拉塔嘛的喇嘛,要拿塔嘛換別喇叭啞巴的喇叭,別喇叭的啞巴,不願意拿喇叭換提拉塔嘛喇嘛的塔嘛。提拉塔嘛的喇嘛拿塔嘛打了別喇叭的啞巴一塔嘛,別喇叭的啞巴,拿喇叭打了提拉塔嘛的喇嘛一喇叭……”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他又愣住,顯然他自己也沒習慣自己講話的頻率。

  我們默默對視了幾秒。

  他的手機鈴聲大作,確實要走了。

  “必須走了。”他指指右臉,“看在我剛才表演那麼賣力的份兒上,獎勵個唄。”

  習慣了他結結巴巴同我講話的節奏,我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我踮起腳尖嘟嘴湊過去,他突然轉過頭,剛好貼在他冰涼的唇上。

  原來所有的戀人都會玩這樣的小把戲。

  我佯裝生氣:“……煩人。”

  他揉我的頭髮:“好了好了,明天見。”

  *2*

  “禽獸哥”跟洪喜辦完了大戶的喪事才通知我。

  進了茶餐廳我們自留的包間,香噴噴的滷肉飯上桌,擺了一溜兒阿盤親自做的拿手菜。

  誰也沒心情吃。阿盤跟洪喜客套幾句,知道我們有話說,默默關上門。

  “幫你隨了五百塊錢的份子錢。”“禽獸哥”紅著眼圈,“大戶的老婆懷孕剛兩個月,哭得跟什麼似的。小三兒又來,挺著大肚子,還有半個月就要生了。那叫一個亂……這孽造的。”

  我掏出手機給“禽獸哥”轉帳,手是抖的。

  像是桌上放著一個良心天平,低頭,再低一些,便往湛澈那邊加了些砝碼。

  胖大海張怡整形毀容時,他曾說:“一個人的欲望,遠遠大過她的能力,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痛苦。我只不過,利用了她的本性和弱點,僅此而已。”

  從湛澈的角度出發,從被大戶頂包、失去名校就讀的那個男孩的角度出發,大戶罪有應得。它們體現了大戶最壞的一面。

  不論當初那麼做的原因是什麼,誰推動著,或是誰幫大戶安排著,既然做了,就要想到終會有這麼一天,要承擔後果。

  我開服裝店時,大戶幫過忙。

  洪喜和“禽獸哥”與他交情深,經歷了大戶最好的一面。

  於是抬頭看著洪喜和“禽獸哥”,這邊的砝碼就更重一些。

  “以後大戶老婆跟孩子,能多幫一些就多幫一些吧,我也有份。”

  倆人沒吭聲。

  我問洪喜:“健身會所的事情,怎麼說?”

  他拿起筷子,餐桌上的菜挨個劃拉一遍堆得碗裡滿滿的,跟飯菜有仇似的,一口又一口,默不作聲地吃。

  見慣了他素日裡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瞎鬧,心中五味乏陳。

  “可能要配合調查,”他說,“要先停一陣。孟叔叔只是帶我跟介紹人喝過一次酒,我沒行賄,也沒人貪污,問心無愧。”

  “哦,”我釋然,“那就好。有我……”我把後半句“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開口”憋回去。

  洪喜,這一刻,我很慚愧。

  從來都是你幫我,原來當你有了什麼事情,我什麼都幫不上。

  “你呢,”他抬頭看看我,暗淡的瞳孔下,極為顯眼的黑眼圈,“茶餐廳生意還好嗎?他……對你好嗎?”

  心一陣抽痛,不知如何回答。

  他以為我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挺好的,”我說,“你看,是不是客似雲來?你放心,”我故意誇張地笑:“姐姐這就給你寫一張超級VVVVVVVIP卡,憑姐的卡,啥時來都不用排隊等座。”

  “禽獸哥”說:“姐,你這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你看,我尷尬症都犯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我白他一眼。

  他吐吐舌頭,低頭刷手機,“好啦好啦,你們聊。我自己哄我自己玩。”話音剛落,他鬼叫:“我勒個去!李蕊進去了!”

  我和洪喜異口同聲:“哪個李蕊?”

  “就是呆逼恐龍,小時候跟我還有張怡一起欺負人的那個。”

  “怎麼進去的,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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