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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王說:“對,我都知道。”原來是假的,什麼拼死追隨,什麼一生相護,什麼榮辱與共,全都是假的,連他們的相遇都是一場算計!根本就是看中他是個好傀儡!照理說他應該殺了眼前這人,可想到這些年來的種種,他又下不了手。既然“謝三郎”那麼厲害,既然這人忠心的對象是“謝三郎”,那就滾回去!心中憋了一路的怒火,在這一刻卻化為了雲淡風輕的驅逐,“你可以回到你效忠的人身邊了。”

  那人面上一痛,跪在地上並不起來。

  寧王握緊雙拳。

  那人從腰間抽出佩劍。

  劍光閃得人心頭髮寒。

  寧王瞪著他。

  那人說:“您要是願意讓我留下,那我會留在您身邊;您要是不願意讓我留下,那您用這把劍殺了我——只要您在這裡,我不會走出這個門。”他剛毅的臉龐有著堅定不移的決心,“殺了我,或者讓我留下,請您定奪。”

  寧王微微愕然。

  接著他冷笑起來:“你真覺得我捨不得殺了你是不是?你還真有膽子這麼說!”他一手奪過那人手中的劍,手掌卻有些顫抖,幾乎握不住那寬大的劍柄。

  是這傢伙自己找死的,他本來已經打算放了他,讓他去謀個好前程……

  “我為謝尚書盡忠,是為報恩、是為報國。那是我的責任,”那人緩緩說,“我對您——”

  “住口!”寧王把劍抵在他的脖子上,聲音發顫,“不要再騙我,我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你騙的了——”

  “我對您,是喜歡。”那人甘心就戮般閉上眼,說出最後一句話,“是我自己喜歡。”

  第209章

  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已經是八九年前,西夏皇族四散奔逃,像是被衝散的鹿群。叛軍、大慶軍在西夏土地上逐鹿,他們驚慌失措地奔逃。直至遇上名叫“阿應”的少年,他才漸漸安穩下來。

  在寧王眼裡,阿應對他最好,什麼事都會幫他。不管是逃亡時的刀光劍影,還是朝堂上的刀風劍雨,都有人始終擋在他身前。從前他不懂,所以總是摟著阿應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你為什麼選我呢?”阿應總是掠過話題,避而不談。

  以前他覺得阿應是害羞,最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阿應會選上他,不過是因為燕沖他們選上他罷了。因為他好騙、因為他愚蠢、因為易於控制!

  果然,在他們的悉心引導之下,西夏漸漸衰敗,不得不向大慶俯首稱臣。一晃兩年,西夏如今已是大慶囊中之物。如果大慶百姓知道他們所崇敬的“謝三郎”居然有這等手段,不知是會欣喜還是會驚惶?那樣一個人,從一開始就立於高處,所有人都靠近不得。

  比如阿應等人不時會朝大慶方向遙遙一拜,面露敬色,宛如那人還在他們眼前。想到過去種種,寧王心如刀割。既然他不夠聰明、不夠有能耐,何不放手!放手讓他回到大慶,放手讓他去一展抱負,不需要再假意留在他這麼個泰然接受大慶“封王”的懦夫蠢人身邊。

  聽到那句“我是自己喜歡您”,寧王唇抖了抖,連連退了兩步。他抬眼看著眼前那熟悉的臉龐,心臟一下一下地縮緊。都這樣了,他怎麼還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樣的話來,且不說、且不說——

  寧王眼底掠過一絲茫然。

  按道理說,他們之間理應隔著家仇國恨。可他自幼不受寵,叔伯與兄長之間爾虞我詐,恨不得把所有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除之而後快,對西夏皇室的感情他還真沒多少。至於西夏亡於他之手這一點,也沒什麼好指責的,成王敗寇罷了。從他被選上的那一刻這一切就已經埋下了根源,大慶這邊以有心算無心,他怎麼都算不過的。那些曾經是他子民的百姓,在大慶人踏上西夏土地時全都歡欣鼓舞,可見他這個皇帝當得並不好。

  真要這樣算起來,他們之間其實也並無太大仇怨。

  只是那麼多年的欺瞞哄騙,一句“喜歡”就能一筆帶過嗎?

  要他安然接受,肯定是不可能的。

  寧王狠下心說:“我不想再見到你。”

  阿應直直地單膝跪地,並不動搖。

  寧王盯著那雙熟悉的眼睛,眼眶有些發熱。這傢伙就是吃定了他下不了手殺他,甚至狠不下心趕他走……

  寧王咬咬牙,說道:“以後你在我面前都戴上面具,我不想看到你的臉。”

  阿應聞言心神一松,緩聲應道:“好。”

  能留下就好,來日方長。

  寧王留下了人,不代表他真正接受。第二天他又去求見“謝三郎”,比之當年在涼州的清閒自如,在京中的“謝三郎”似乎忙碌得很,永遠有做不完的事,急得身邊的人一天到晚追在他身後盯著,生怕他不吃飯不休息。

  寧王要見,謝則安放下手裡的事兒出來迎客。

  相比宮中見面時的模樣,謝則安此時穿得比較隨意,頭上也沒戴官帽,只用發冠簡單束起。見了寧王,謝則安微微一笑,向寧王問好:“殿下。”

  寧王回了聲“謝尚書,叨擾了”,然後在謝則安示意下落座飲茶。

  兩人都沒有直入正題,而是你來我往地閒聊著。謝則安雖然不知道寧王的來意,卻面帶微笑耐心應對。

  最終是寧王先沉不住氣。

  到底還年輕,遇事很難像謝則安那樣穩若泰山。寧王直接說出真正的來意:“你不想把阿應召回嗎?”

  謝則安略略一頓,認真地和寧王對視。察覺寧王眼底的試探,謝則安大致明白了寧王的想法。他放下茶杯,說道:“我遇上阿應的時候,才十歲。那時我第一次進京,在張大哥的義助下發家,買下了第一處宅院。有了宅院,自然就得買些人回來差遣,於是我去挑了些人回家。這些人是最開始跟著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很多本領都教給了他們。阿應是其中之一,他父親和芸娘的父親都是被誣陷下獄,他們年紀尚小,卻因家中的變故被發賣為奴。”

  寧王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謝則安說:“我挑的人,都有經歷過不小的苦難。但我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不甘墮落、不甘平庸的決然,尤其是阿應,我遇上他的時候他正在被打,但他一聲都沒哼……”

  寧王垂下頭。

  謝則安說:“我把他也買回了家。兩年之後,我借先生之手替他和芸娘的父親翻了案。他們立誓永遠效忠於我,絕不背叛。”

  寧王的手掌微微顫抖。那樣的過去,是他從來不曾知曉的。再遇上他之前,阿應已經遇上了這麼一個“謝三郎”。“謝三郎”救他於水火之中,幫他替他家裡平反,教予他一身本領——這樣一個“謝三郎”,他怎麼可能爭得過。

  謝則安說:“但是,其實阿應不喜歡我。”

  寧王霍然抬眼。

  寧王到底還只是個半大少年,心裡的想法全都寫在臉上。謝則安看在眼裡,心中一軟,忍不住抬手輕輕拍撫寧王的腦袋:“他雖然效忠於我,但並不喜歡我。”他收回自己唐突的手,淡淡地說出事實,“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我這樣的人其實並不討喜,我做的事坦蕩的少,謀算的多,結果雖是大家所樂見的,手段卻並非人人都認同。阿應少時遭了不少苦難,更喜歡率真直接的人,我這樣的,他敬他畏,但談不上由衷的認可和喜歡。相較之下,呆在你身邊的日子應該是他最快活的時光。”

  寧王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謝則安淡笑起來:“殿下,你若是實在不想阿應再呆在你身邊,那就讓他回來吧。當然,回來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他的心不在這兒。”

  寧王眼眶微紅。

  謝則安正要再說,卻聽有人來報:“陛下進來了。”謝則安一怔,眼底有了幾分無奈。趙崇昭這傢伙永遠是這脾氣,聽說他和誰走得近就大咧咧地跑過來示威——即使別人壓根看不出他在炫耀什麼。

  謝則安抬眼看向拱門處,趙崇昭大大方方地邁進來,手裡提著個紙包。

  趙崇昭早聽人稟報說寧王來找謝則安,想到寧王那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謝則安身上瞅,趙崇昭哪裡坐得住?不過這回他學聰明了,在謝則安開口之前先笑著抓住謝則安的手掌,一手將手裡提溜著的繩子塞了過去:“三郎你喜歡吃的荷葉蘇,剛在路上看到就想到了三郎你,所以買了過來找你。”

  荷葉蘇其實也是謝則安自己搗騰出來的,正是酷暑天氣,荷葉的清香有助於祛暑,他這人從小怕熱,自然得變著法兒犒勞自己。趙崇昭雖是借花獻佛,卻也確實是用了心的,謝則安笑了笑,解開紙包隨意地擺到桌上的點心旁:“殿下你要試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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