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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侯淡淡的笑了一聲,說:“身為一個被放棄的兵卒,孤需要再羞辱你麼?這樣不是自損孤的身份麼?你需要的不是羞辱,而是可憐。”

  易牙似乎不為所動,也是淡淡一笑,說:“我不會信你。”

  齊侯也不怎麼著急,背過身來,輕笑說:“你若真是王子,伏擊兵敗之後,可有族人聯繫你?”

  易牙看了一眼齊侯的背影,嗓子滾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齊侯又說:“你若真是王子,在族中可有自己的姓名?據孤所知,你可只有一個名字,叫做雍巫。”

  易牙呼吸似乎開始急促了起來,吳糾站在齊侯身後,他沒有背過身去,正好看到了易牙的表情,易牙臉上的肌肉似乎在跳動,或者是抽搐,他的嗓子快速的滾動著,呼吸變得急促而紊亂,眼睛也在快速的抖動著,這是在回憶的一種表現。

  齊侯笑了笑,又說:“你若真是王子……”

  他的話剛說到這裡,易牙突然厲喝一聲說:“不要再說了!”

  他說著,又踏前一步,公孫隰朋眼睛一眯,長劍猛地再次出手,“嗤”一聲,這回易牙反應也很快,他雖不會武功,但是常年工於理膳,動作也是頗為凌厲的,一把攥住公孫隰朋手上的利刃,手掌頓時被劃破,五指的鮮血順著血槽子快速往下淌。

  公孫隰朋嚇了一跳,說:“你……”

  他的話並沒有說出口,易牙攥著他的佩劍,只是冷冷的說:“不必再說了。”

  他說著,甩開佩劍,走到一邊,面對著灰敗的牆坐下來,說:“兵敗為寇,要殺要剮隨便你們。”

  齊侯笑著回過身來,挑眉說:“恐怕早在沒人聯絡你的時候,你已經發現被人當做了棄卒,畢竟……你很聰明。”

  易牙的確聰明,善解人意,堪稱長著一副玲瓏心肝,不然他一個膳夫,如果只是會做飯切肉,上輩子齊侯怎麼可能想要封他為國相,讓他接替病重的管仲之位呢?

  易牙的聰明,如今還沒有完全表現出來,畢竟他還在隱忍的做一個膳夫,但是齊侯完全知道,按照他的聰明才智,恐怕早就發現被族人拋棄了。

  如今齊侯點破了這層紗,易牙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他從沒有族人的名字,因為族人告訴他,他從小開始便要培養成一個細作,學習周人的習俗和說話方式,他日後要為族人做一番大事兒。

  易牙信以為真了,從小灌輸了這樣的理念,他們一邊培養他做細作,一邊叫他王子,給他灌蜜糖,讓他忠心不二。

  可是如今失敗了,易牙又被輕易的拋棄,仿佛就是拋棄了一件不起眼的東西,很多時候易牙都在想,或許族人會來救自己,畢竟自己是王子啊。

  可是沒有人來,易牙足足等了一個月,也沒有人來,這一個月之中,易牙體會到了很多感情,從剛開始的熱血赴死,變成了心灰意冷。

  易牙並沒有說話,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盯著牆面,齊侯見他那個表情,心中竟然是無比的暢快,幾乎想要大笑出來,看著易牙那副心灰意冷的表情,這種暢快當真比殺了他還要暢快。

  齊侯一瞬間都“不忍心”殺了易牙了,真想多多奚落他幾次,再看看他那心灰意冷的表情。

  雖然齊侯口頭上說,奚落易牙有失身份,但是齊侯其實便是一個小心眼的人,若不是為了奚落易牙,怎麼可能跑到這種骯髒的地方來專門探監呢。

  易牙不說話,齊侯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說:“雍巫作為周人,卻為狄人賣命,派兵伏擊孤和公子,罪不可恕,該當萬死,念在雍巫並不知情的情況下,孤便賜雍巫……車裂,以儆效尤!”

  吳糾聽著齊侯的話,車裂已經是這個時代最慘的死法了,齊侯說的挺冠冕堂皇的,不過最後還是車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抬頭看了一眼易牙。

  易牙只是面朝牆坐在地上,看不到表情,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聲音嘶啞的開口說:“何時行刑?”

  齊侯笑著說:“怎麼?王子等不及了?”

  易牙的聲音哆嗦了一下,說:“的確,等不及了。”

  齊侯拍了拍自己黑色的衣袍,說:“別急,如今臘祭將至,周人可不像狄人,一年四季都能屠殺搶掠,臘祭盛典,不可殺人,你尚可看到來年開春。”

  易牙聽罷了,就沒有說話,仍然面朝著牆坐著。

  齊侯冷笑了一聲,回身說:“二哥,這地方陰冷的緊,隨孤回宮去罷。”

  吳糾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轉身準備走,就在這個時候易牙動了一下,身上的鎖鏈發出“嘩啦”一聲脆響,他突然站了起來,說:“等一等。”

  齊侯笑著說:“怎麼?想要求饒了?”

  易牙沒有看齊侯,只是對吳糾說:“荻兒他……”

  吳糾淡淡的說:“荻兒不過是個三歲的小娃娃,他一直在問我,他爹爹去哪裡了,為什麼不遵守諾言,給他做糖葫蘆吃,我該怎麼回答荻兒?”

  易牙的眼睛快速眨了兩下,眼圈紅了起來,卻把眼淚全都吞了下去,嗓子快速滑動著,說:“幫我照顧好荻兒,荻兒很懂事,也很聰明,他……他是個好苗子,不會成為你的拖累。”

  吳糾說:“荻兒是我的義子,我會照顧好他。”

  易牙又說:“我並非雍氏,事到如今,我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明了了,但是我之前告訴你的事情,關於荻兒的身世,十有八九是真的……荻兒的父親並非我的好友,而是在戰場上,一個將死的晉國士兵,我在清掃戰場的時候看到了他,他哀求我,他讓我救救他的兒子,荻兒的父親是晉國人,他的母親是齊國人,等荻兒長大了,你便告訴他,我不想讓他與我一樣,連自己真正的姓氏都不知道,他並非是雍氏之子,乃賓姓,胥無……”

  賓胥無這個大名,身為五傑之一,在齊侯心裡可是根深蒂固的。

  而此時的易牙並不知道自己的小荻兒長大之後會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對吳糾繼續說:“等荻兒長大了,你便告訴他,如今……如今還是讓他好好的做一個孩子罷。”

  吳糾嘆了口氣,說:“我明白了。”

  易牙點了點頭,拱手說:“大恩不言謝。”

  他說著低下頭來作禮,眼淚吧嗒一下流了下來,借著低頭的動作快速將眼淚擦掉。

  就在這個時候,公孫隰朋壓著嘴角,突然抱拳說:“君上……”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齊侯已經皺眉說:“隰朋,你跟了孤二十年,如今卻想違抗詔令,替這個該千刀萬剮的人求情麼?”

  公孫隰朋仍然抱拳,手指甲幾乎陷入自己的肉里,堅定的說:“隰朋的確是想求情,但並非過分的請求,請君上聽隰朋一言。”

  齊侯涼涼的說:“你說。”

  公孫隰朋說:“隰朋敢情君上,留雍巫一條全屍,車裂之刑殘酷野蠻,君上方得天子口詔,以代天子身份會盟諸侯,如今車裂雍巫,恐怕留人口舌,遭人間隙,隰朋請君上留雍巫一條全屍,刑大辟。”

  大辟乃是當時最常見的五刑之一,就是砍頭,並沒有車裂那麼殘暴血腥。

  齊侯聽了,算是滿意公孫隰朋的話,沒有被公孫隰朋違逆,說到這裡,齊侯感覺公孫隰朋還是很明大勢的,心裡便沒有了什麼火氣,說:“隰朋說的正是,那便依你所說。”

  他說著,頓了頓,又說:“雍巫乃齊國重犯,臘祭盛典結束之後,立即行刑,隰朋親斬。”

  公孫隰朋一愣,有些吃驚的看向齊侯,吳糾也有些吃驚的看向齊侯,讓公孫隰朋親自行刑,這未免也……

  公孫隰朋深吸了一口氣,抱拳說:“隰朋領命!”

  齊侯說:“罷了,回宮。”

  他說著率先往外走,吳糾和公孫隰朋跟在後面,吳糾回頭看了一眼易牙,易牙從低著頭改為抬起頭來,目光正盯著公孫隰朋的背影看,眼淚終於肆無忌憚的從眼眶裡淌下來,cháo濕陰冷又顯得有些骯髒的牢房中,能隱約聽見抽泣的聲音。

  齊侯走出來,蹬上緇車,扶著吳糾上車,隨即坐下來,命人啟程回宮,閉上眼睛,這才淡淡的說:“二哥是否覺得,孤很絕情。”

  吳糾看了一眼齊侯,說:“糾不敢。”

  齊侯睜開眼睛,笑了一聲,說:“那便是覺得了。”

  吳糾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忍不住了,這才說:“君上為何讓大司行親斬雍巫,這未免……”

  齊侯淡淡笑了一聲,說:“孤也是為了隰朋好,隰朋雖然立誓,但他那死腦筋,二哥覺得他能放得下麼?孤讓他親手了結,斷了這個念想。”

  吳糾點了點頭,他明白這個意思,但還是覺得太殘酷了一些,尤其是對公孫隰朋來說,方才走出牢房的時候,吳糾回頭看了一眼,易牙對公孫隰朋,並非沒有感情,他那種眼神,讓人看了會覺得心慌。

  如今易牙的大辟之刑已經確定,就差昭告天下張貼榜文了,不過因為臘祭的臨近,國中不宜動大刑,所以易牙也算是暫時保存了一條性命,等到來年開春之後,再刑大辟。

  吳糾隨著齊侯回了宮,甯戚陪著小荻兒正在頑,看到吳糾回來了,立刻特別粘人的跑過來,拽著吳糾衣裳不鬆手。

  吳糾將荻兒抱起來,摟在懷裡親了親,說:“小荻兒怎麼這麼粘人呢?”

  小荻兒拽著吳糾的衣裳,將頭靠在他脖頸上,奶聲奶氣的說:“荻兒怕義父也不要荻兒了,爹爹已經不要荻兒了。”

  吳糾一聽,心裡實在不好受,說:“乖孩子,義父有些累了,你和甯戚哥哥回房去頑會兒,好不好?”

  荻兒特別的乖,點了點頭,從吳糾身上出溜下來,拽著甯戚的手說:“甯哥哥,義父累了,咱們回去頑。”

  甯戚被荻兒拉著,走出房間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吳糾,吳糾揉了揉太陽穴,對子清晏娥說:“你們去照顧兩個小少爺罷,我這兒無需人,我歇一會兒。”

  子清和晏娥有些擔心吳糾,不過還是走出去了,將吳糾的門關好。

  小荻兒和甯戚回了旁邊的房舍中,甯戚只是一回頭的功夫,就看到小荻兒“吧嗒吧嗒”的掉眼淚,當即給嚇壞了,甯戚最怕人掉眼淚,尤其是小荻兒,哭起來就跟決堤似的,這回發洪水發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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