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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糾心裡有些疑惑,看了一眼騎奴,不過沒有說話,繼續蹬車,進入緇車的車廂。

  結果這一進去,吳糾險些嚇了一跳,怪不得齊侯不親自相送,怪不得騎奴只是將車簾打起一點點,怪不得東郭牙總是往緇車看,原來東郭牙早就看穿了,只是因為旁邊人多,不方便多說。

  此時緇車的車廂里,一個黑色常袍的男人坐在當中,氣定神閒的舉著酒杯輕輕晃動,淡琥珀色的烏梅酒輕輕波動著,帶起一陣陣旖旎的漣漪。

  竟然是齊侯!

  第16章 同行

  齊侯今日打扮很低調,因是夏日,他按著一襲蠶絲黑袍,袍子質地輕薄潤滑,非常貼身,勾勒著他高大的身材,即使是坐著,也挺直脊背,脊背上張弛的肌肉線條幾乎要從蠶絲的黑袍中勃發而出,或是齊侯從小到大的教育和閱歷,讓齊侯即使是坐著,也一絲不苟,也或是眼前將要見到的這個人,讓齊侯不得不戒備的一絲不苟……

  齊侯看到吳糾,一點兒也沒有驚訝,反而享受般的將吳糾的驚訝之色盡收眼底,這是第一次,齊侯這麼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吳糾的驚訝之色。

  吳糾一般都是不動聲色的,什麼大喜大悲他都沒有,在時水之時,齊侯明明聽說吳糾因為錯過侯位,而氣的吐血,差一點就魂歸西里了,但是見面之後,齊侯發現,吳糾一點兒也沒有氣吐血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可疑扮出的假象,總之吳糾做什麼事情都淡淡的,仿佛與世無爭。

  齊侯輕輕晃著酒杯,享受著吳糾那轉瞬即逝的驚訝,微笑著說:“二哥,坐啊。”

  吳糾一瞬間驚訝的不行,總算明白了,齊侯到底為什麼那麼放心自己出使莒國,齊侯為什麼那麼慷慨送給自己虎賁禁軍做護衛,齊侯為什麼讓大司行給自己做副手,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特意給吳糾準備的,而是齊侯給自己準備的,吳糾只是一個幌子。

  吳糾慢慢走進來,然後坐定,子清在外面跟車,說:“公子,可以起程了嗎?”

  吳糾已經收斂了那抹驚訝,淡定的坐下來,語氣也很淡然,說:“啟程罷。”

  他的話音一落,外面傳令官層層傳令,宏偉虎賁軍組成的儀仗隊就開始啟程了,前面的車隊先開拔,後面的車隊也開始往前卷,一層一層發出粼粼的車馬聲,夾在中間的大行緇終於開動了。

  這年頭的緇車雖然也有一些減震的設置,但是功效微乎其微,車子一開動起來,立刻發出很大的噪音,因為地面不是很平坦,也開始搖晃起來,車廂里就吳糾和齊侯兩個人,因為車廂很大,齊侯坐在正中間,吳糾則是恭敬的坐在下手邊。

  齊侯今日的打扮很平常,沒有穿朝袍,也沒有戴朝帽,頭上黑玉冠束髮,整個人一身尊貴的黑色打扮,看起來氣度不凡,凌厲的黑色讓齊侯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和銳氣。

  齊侯笑著親自倒了一杯烏梅酒,說:“二哥何故坐的如此遠,這邊坐。”

  他說著,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席位,齊侯身邊鋪著蓆子,雖然這年頭還沒有椅子凳子之類的坐具,但是坐下來之前都會鋪設蓆子。

  吳糾坐下來的地方,並沒有蓆子。

  吳糾看到齊侯的動作,先謝恩,然後才彎腰站起來,低著頭走過去,坐在齊侯旁邊的位置上,齊侯將倒好的烏梅酒遞給吳糾,笑著說:“二哥萬勿拘束,這次出行,你是大行人,我……不過是保護大行人的虎賁兵而已,請二哥千萬記得。”

  吳糾一聽,齊侯玩角色扮演,還玩上癮了,畢竟他剛剛登基,按理來說都不應該出臨淄城,如今卻要去莒國,如果被心懷歹意的人知道,例如公孫無知的殘存黨羽,一定會大興事端,吳糾覺得,齊侯出行的這個架勢,亂臣賊黨想要過來刺殺是不可能的了,畢竟這一千虎賁軍不是逗著玩兒的,但是如果這些人在臨淄城大鬧,也是有的頭疼的。

  所以齊侯絕對不能讓旁人知道自己出行,這一切都是秘密處置的,吳糾也是在蹬車的那一刻,才知道齊侯的打算。

  吳糾恭敬的接過烏梅酒,低著頭雙手捧著,也不喝,心裡暗暗吐槽,什麼只不過是保護大行人的虎賁兵,虎賁兵怎麼可能和大行人同車,能同車的是寺人才對。

  齊侯可不知道,其實吳糾還是有點小脾氣的人,吳糾心裡已經暗暗吐槽他是寺人了。

  吳糾表面上卻非常恭敬,是低聲說:“君上此次出行……臨淄城內……”

  齊侯擺了擺手,笑著說:“二哥無須擔心,臨淄城已經拜託給叔牙師傅和管師傅了。”

  吳糾一聽,他現在也突然明白,為什麼他們這一行人,要帶上召忽了。

  鮑叔牙、管夷吾和召忽,這三人形同手足,當年三個人各自輔佐公子逃出齊國,那是迫不得已,並不代表他們三個的感情已經撕破臉皮,相反,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手足之情,反而越來越深。

  如今齊侯好一條計策,只帶上身懷武藝的召忽,明里說是保護吳糾的安全,召忽自然願意同往,卻扣押住了管夷吾在臨淄城裡。

  鮑叔牙本身就輔佐齊侯,已是盡心盡力,若是管夷吾不盡心盡力,召忽和吳糾都算是人質,在齊侯手中牢牢握著。

  吳糾一想,頓時覺得齊侯心思太重,饒是自己上輩子已經在公司高層里勾心鬥角,也不必這宦海沉浮的齊侯心思細,如今想想,頓時後背一陣冷汗,暗暗心驚,總覺得自己應該再小心謹慎為上才行。

  吳糾沒有再說話,齊侯笑著說:“二哥穿這身官袍,更添幾分顏色了。”

  吳糾低著頭說:“謝君上賞識。”

  齊侯說:“別這麼拘謹,咱們現在……也就是拉拉家常,二哥啊,有多少年,咱們沒坐在一起,說話心裡話兒了?”

  吳糾不說話,齊侯一個人唱獨角戲,也不怕孤單,也不怕冷場,笑眯眯的說:“來來,喝酒,二哥別拘束。”

  吳糾趕緊端起酒杯,用袖子遮擋,仰頭飲盡,齊侯見他飲盡,立刻給他添一杯酒。

  然後還將小柜子里的下酒菜全都擺了出來,一一放在車廂的席案上,笑著說:“到莒國的路很長,咱們兄弟倆不然把酒言歡,暢所欲言,二哥覺得如何?”

  吳糾只是作禮說:“敬聽君上吩咐。”

  齊侯笑著說:“又拘謹了,不用拘謹,二哥你知道麼?在我逃出齊國之後,沒有你那麼有運氣,你去了魯國,魯公就把寶壓在你身上,我當時……先和叔牙師父去了譚國,譚國,區區一個子爵國,不只辱罵,而且還將我和叔牙師傅趕出了譚國,後來我們被公孫無知那亂臣追殺,一路逃亡,叔牙師傅幾次救我性命,我才險象活到了如今……”

  齊侯說著,嘆了口氣,似乎在回憶以往,幽幽的說:“眼下想起來,真是感慨良多。”

  吳糾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畢竟他還摸不清楚齊侯的脾氣是什麼樣的,齊侯表面是上是和他嘮嗑,誰知道是不是想要套他的話,再者說,多說多錯,吳糾還是選擇不說。

  吳糾主動捧起酒罈,給齊侯倒滿烏梅酒,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喝酒。

  車子粼粼的行駛出了臨淄城,中午的時候,因為齊侯在車中,所以吳糾也不能下車,兩個人就在車廂中用了午膳。

  召忽還不知車廂中坐著齊侯,就連大司行公孫隰朋也被蒙在鼓裡,東郭牙看這架勢,而且又閱國子送行時候的表情,早就明白了齊侯必然在車中,不然高傲的國子,怎麼可能如此恭敬的送行吳糾,說白了,他們是不同黨派的人,就算現在國子扶持的黨派已經登基,國子也想斬糙除根,不可能對吳糾這麼恭敬和善。

  東郭牙只是猜猜,不過他的猜測也不是沒有根據的,中午用膳的時候,東郭牙還頻頻往緇車看,召忽聽說他也是公子的“師傅”,其實心裡頗為不服氣,畢竟管夷吾和召忽扶持了公子這麼多年,而且還是先公親點的師傅,突然又蹦出一個師傅,還是膳房的燒火苦力,召忽也是頗有傲氣的人,怎麼可能甘心。

  召忽覺得這個東郭牙,一副書生的窮酸樣,說他是書生,尖酸刻薄的模樣掛相,也沒有管二哥豁達,也沒有叔牙大哥的度量,完全小家子氣勢。

  召忽明顯看不上東郭牙,見他一直看緇車,拍了拍他,說:“嘿,那個牙,你看甚呢?”

  東郭牙這才回神,看了一眼召忽的表情,東郭牙最善察言觀色,也擅於觀察別人的肢體語言,召忽雙手抱臂,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雖然比自己矮,但是看著你的時候,眼皮往下耷,顯然是看不上自己,但是臉上卻掛著笑容,眼睛在眼眶裡快速的打轉兒,帶著一股靈動和狡黠,肯定在想著怎麼作弄自己。

  東郭牙已經看明白了七七八八,不由有些失笑,他在膳房做苦力的時候,常聽說召忽這個人,品性如何高潔,秉性如何剛烈,忠君之心,輔軍之能,堪稱前無古人,不過如今一見,倒是覺得召忽童心未泯,有些孩子氣,不過這秉性在深宮之中,也頗為真性情了。

  召忽想要作弄東郭牙,哪知道被人都看的真真切切的,自己還在打壞點子。

  用了午膳,車子又開始粼粼的行駛,臨淄城是都城,出了臨淄城,道路就更加不平坦了,吳糾他上輩子暈車,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連馬車也暈。

  尤其是用了午膳,之前又空著肚子喝了好多酒,雖然烏梅酒沒什麼度數,但是現在感覺十分不舒服,胃裡很不得勁兒,亂七八糟,七上八下的,再加上車子顛簸,幾乎要吐出來。

  吳糾臉色本就蒼白,如今一暈車,更加慘白,兩頰的紅暈慢慢退卻,嘴唇也變成了薄粉色。

  齊侯見他不舒服的樣子,一臉關切的說:“二哥可是身子不適,躺下來歇會兒,離晚上紮營還有些時候。”

  吳糾本想忍著,但是實在忍不住了,若不躺下來睡覺,恐怕一會兒真吐出來,更唐突齊侯,乾脆謝過齊侯,就躺下來休息,一趟下來更覺得搖晃。

  吳糾緊閉雙眼,強制自己忍著難受的感覺,沒想到慢慢竟然真的沉入了夢鄉。

  吳糾渾渾噩噩的沉入了夢想,剛開始感覺睡得不舒服,因為車廂里很硬,雖然鋪著蓆子,但是只是供坐著的蓆子,也不是睡覺的軟榻,但是後來,也不知怎的,慢慢舒服了起來,竟然像是躺在柔軟的軟榻上,還有什麼東西輕輕掃著他的頭髮和臉頰,弄得吳糾很舒服。

  吳糾做了一個美夢,他夢見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哄著他入睡,輕輕拍著他,撫摸著他的臉頰,對著吳糾微笑,吳糾感覺自己眼眶有些發酸,鼻尖兒也有些酸澀,不由得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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