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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樓下安安靜靜,空無一人。李少源躡手躡腳,才走到近前,也不知踩到什麼東西,暗叫一聲不好,揚天一張大網從頭兜下,瞬時便將他兜了起來。

  “裴秀在我這兒,少源,快去告訴明德不要進漢墓。”是寶如的聲音,她在輛馬車上,伏兵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護著那輛馬車從塔樓後面緩緩繞了出來。

  尹玉釗一柄銀槍,槍鋒正抵著他的鬢角。

  繩子咯吱咯吱而響,李少源在半空晃悠,一柄銀槍,轉而抵上他的咽喉,入肉三分。

  季明德猜的沒錯,尹玉釗還真的就在塔樓上。

  他不像個亡命窮徒,倒是很輕鬆自在。也不過幾十個護衛,全是當初在皇廷時禁軍侍衛中的舊部下,一個一個,一目掃過李少源都能叫得出名字來。

  “我就說過,季明德會去漢墓的。”尹玉釗撩起車簾,李少源看到了,寶如還是三天前分別時的那件紅衣,跪坐在車裡,懷中還抱著個正在熟睡的孩子。

  寶如道:“我不覺得他做錯了。”

  但尹玉釗也沒怎麼錯的離譜,他大約給裴秀服了些易昏睡的藥,孩子小臉枯黃,寶如下樓找到她時,就那樣蜷睡在床上,才一歲多的小孩子,睡著的樣子沒來由叫寶如覺得份外心疼。她懷抱著孩子,試圖要弄醒她,卻怎麼也弄不醒。

  “但你承諾過,只要季明德去漢墓,你就跟我走。”尹玉釗道。

  寶如白了他一眼,還在掐裴秀的人中:“隨你怎麼說,我懶得跟你這人說話。”

  她轉口,又道:“哥哥,我想解溺。”

  不過一句央求帶撒嬌的話,也不知那裡就惹惱了尹玉釗,他銀槍幾乎刺穿李少源的喉嚨:“再敢耍奸猾,我就先弄死李少源。”

  寶如跪在車上,懷裡還抱著個孩子,半個身子伸在外頭,臉上的嬉皮笑臉還未散去,嚇到瞬間失顏,乍著雙手連哭帶嚎:“哥哥,我錯了,我錯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尹玉釗盯著李少源看了許久,回頭吩咐親兵:“綁了他,一併帶走。”

  大毒日頭底下,鄰水狗從河裡抓了七八條魚上來。

  李少瑜拿皮帶抽一番,又罵一番,他那條狗始終沒有想要近前一步,或者退後一步的意思。他的侍衛與他一般,都是些混人,抱劍在旁,大家一起欺負一條狗,哈哈大笑。

  這時,一輛馬車在禁軍侍衛的簇擁下過了灞橋,得得而來。

  李少瑜見騎馬走在最前面的是尹玉釗,揚頭一笑,遠遠伸著手道:“老釗,好久不見,怎的從不見你請我吃酒?”

  騎兵陣中立時便分出幾個人來,持劍便要上前。

  尹玉釗所帶,皆是自己在禁軍侍衛營中出生入死的兄弟,個個以一抵百,只要長劍劈過去,不一會兒和李少瑜和他這些走狗侍衛們都得完蛋。

  尹玉釗揚手示意身後侍衛們稍安勿動,勒馬上前,略躬腰,笑問道:“世子爺在此做甚?”

  李少瑜指著草地上還在執著的給自己捉魚的狗道:“這不,我讓它去替我找我大嫂,它卻只知道往河裡栽,大約貓轉世的,摸了這許多的魚。”

  尹玉釗回頭,掃一眼自己所帶的侍衛們,諸人皆是哈哈大笑。他勒馬上前,指著那條茫然執著的狗,道:“尹某有點事情急著出長安,既狗不聽話,你就烹了它,待我回來,咱們一起拿它佐酒,如何?”

  李少瑜拍了拍腦袋,道:“就它了,我在此烤了它,等著你。”

  只待尹玉釗一行人離開,幾個侍衛果真上前,便要剝那條鄰水狗的皮。李少瑜再抬頭,已是滿頭大汗,忽而一聲大喊:“欺負狗作甚?快點去漢墓,追季明德,就說尹玉釗跑了。我大嫂必定就在方才的車裡,狗沒聞見,爺聞見了。”

  淡淡的木樨香,伴著點黑糖氣息,是寶如身上的味道。

  侍衛們也急眼兒了,齊齊叫道:“那您方才為何不叫?”

  李少瑜銅鈴般的大眼一鼓,策馬便跑:“方才?方才若我喊出來,這會兒咱們全得死。”

  他掏出自己懷中所帶的,從海棠館要出來的寶如的羅衫一聞,又咸又腥,可不一股死魚味兒,這怎麼可能是寶如身上的味道。

  話說,三天前寶如失蹤,李少瑜興師動眾跑到海棠館去要寶如的貼身小衣,在楊氏面前解釋了幾多遍,稱自己這條狗是警犬,最善嗅味追蹤,只要嗅一嗅寶如衣衫上的氣味,就能找到她。

  楊氏望著那條丑狗,雖滿口答應,心裡又怎麼會信李少瑜?

  這個眼如銅鈴,向來不靠譜的英親王府世子,在滿長安城就是個笑話,楊氏也拿笑話待他,轉身出來,卻從大廚房殺魚的婆子那兒要了件貼身的小衣給他,小衣上滿是魚腥,狗聞了可不得去捉魚?

  沃野一片,綠柳青田,李少瑜策馬在濃綠一片的沃原上狂奔,於灞河畔狂呼:“大哥,大哥,寶如叫尹玉釗給劫走啦!”

  過了灞橋,按理來說,尹玉釗想去西海,就應該直接西去,翻關山的。

  但他走的卻是潼關道。出潼關道,過函谷關,下一站就是洛陽了,他這是想去洛陽。小裴秀終於醒了,兩隻圓萌萌的大眼睛,望了寶如一會兒,往她懷中蜷了蜷,並不說話。

  寶如捧了水囊過來,拎開囊蓋,倒了一丁點兒水在囊蓋之中,放到孩子嘴邊。

  小裴秀低頭看了片刻,舔了一點,接著又閉上了眼睛。

  寶如沒怎麼抱過修齊,也不會照顧修齊,但不知為何,無師自通的會照顧這孩子,在她額頭上吻了吻,細聲道:“乖秀兒,咱可不能再睡了,撐著喝點兒水,多喝一點,嬸嬸帶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孩子總歸都是愛娘的,裴秀從沉沉的昏意中艱難的睜開雙眼,看了半晌,又舔了一口水。

  寶如細細看著小裴修的臉,心中無端一絲哀傷,也覺得這孩子格外投緣,她見過的孩子多了,可沒有那一個像裴秀一樣,叫她一看到,就覺得無比傷心,疼愛。

  她不知道季明德會在漢墓中遇到什麼樣的風險,也不知道他多久會追來,抱著個孩子,在悶熱的車廂中就那麼睡著了。

  季明德最終還是一個人進了漢墓,伏兵重重,全憑這些年在永昌道上的摸爬滾打,才能一個個放翻隱於暗處的伏兵。

  孝景皇后的石棺,棺蓋重達千斤,季明德肩膀負傷,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推開的。死人的骨殖之中,並沒有裴秀,反而有張紙,上面書著兩行字:

  季明德,如今的你,皇位想要,妻子也想要,你變的貪婪了。要知道,當初恰就是因為貪婪,對於名利慾望的貪婪,才叫你看著一個弱女子即將陷入虎穴而無動於衷,任她去死。貪婪,也會最終埋葬掉寶如對你的信任,和她如今一門心思的愛。

  落款是尹玉釗。

  砍刀扔飛出去,躲在石墓供養人塑像後的伏兵應聲而倒,季明德從靴邦中抽出匕首攥在手上,依著石棺緩緩滑了下去。

  這段話看著很眼熟。坐在地上,季明德想起來了,這是當初校場之變後,他趕到咸陽大營時,尹玉釗對他說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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