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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褘傻乎乎望了我半晌,也便聽話地盯起樂譜,正待我要為宋褘糾正指法時,小糙忽匆匆從外面跑了進來:“姑娘,老爺來了,說在中廳處等你。”

  我不免顯出厭惡情緒:“他來做什麼?”

  小糙道:“老爺什麼都沒說,但姑娘還是去看一看吧。”

  我雖不情願,但他終歸來了,我也只好去。且昨日他不聲不響著走了,我心中反倒掛記。命小糙看管好宋褘,便獨個兒下了樓去到中廳。

  至了中廳門口,我不由止住腳步,先往廳中悄摸摸望去,便見石崇坐在琴桌前,一頭幾乎全白的頭髮襯著風月之姿,別有一番韻味的俊朗沉穩。

  我穩好情緒,跟著步入中廳,於他幾步之外站定腳步,暗自懊惱著,自己昨日那毫無來由的哭泣,與之生生道:“你找我?”

  他溫然一笑,與我招了招手道:“珠兒,過來?”

  我乖順著坐到他身邊,心中傷神了這多少時日,許是疲累,滿心洋溢著與他修好的心愿,面子上仍彆扭著,不知如何處之。

  他抬手撥弄琴弦,復開始為我彈奏《明君歌》:“珠兒你不知,其實我喜歡王明君,還有一個原因。”

  我不動聲色,聽他繼續道:“我自遇見你之後,便不免覺得,你和她很像。你們一樣美艷動人,一樣天真善良,可卻因命運捉弄,嫁給了那年老的單于,嫁給了年老的我。我可憐王明君不幸,所以誓要對你更加的好,我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王明君,我想要讓你幸福,讓你覺得,你與我在一處,是最開心的,永遠都是匣中之玉。因我石季倫,自始至終最愛的人,便是你了。”

  我一時撼然,抬眼望向石崇,柔柔喚了聲:“石郎……”

  “當你問我,我始終是否放不下翾風時,我真是不敢回你。我怕你胡思亂想,可還是害了你這般。如今,我實話告訴你,我對翾風,在當初她選擇對我撒謊時,便徹底結束了。她早不在我心中,我最後那一問,不過是想在她死之前,原諒她。因為…你還記得她說過的嗎?她說她做鬼都不會放過我。”

  我不免問道:“你不是說,你不信這些鬼怪之說嗎?”

  石崇慘笑道:“珠兒,我是騙你的,我怕極了,越是年老我便越是恐慌死,我總是想,我若是死了,你該如何是好?”

  我想都沒想,破口而出道:“你若是死了,我自然與你一起去。”

  石崇仍笑著,笑的令人心疼不已:“別傻了,我便算是老死,你才多大。我何嘗沒想過,讓你與我一同去,這樣我便不怕你在這世上不孤單了。但我越愛你,便越捨不得你死。以往,我自己覺得,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便好了,生生死死都與我一處,可現在我真的不想了,我已經愛上你了,愛到了連自己都想不到。只想要你好好的,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永遠快樂地活下去,珠兒,你明白嗎?”

  他便是這般,輕易將我感動地要死要活,一時淚如泉湧,哭的泣不成聲:“你胡說什麼?你不會死的,你為什麼要說這些?你太過分了……”

  石崇卻又扯起嘴角,與我道:“珠兒別傻了,人都是會死的。我以前不清楚,總覺得自己可以,現在才清楚。果然有些東西,該明白的時候才會明白。當我聽到翾風那一句,你知道我心中多恐慌嗎?我恐慌的是我會死,恐慌如果我死了,你該怎麼辦?我真的好在乎你,如今窩囊著,越來越怕死了。”

  我嚶嚶抽泣著,逞強橫過眉眼,與其問道:“所以你是怕死,才會那樣問翾風嗎?”

  石崇頷眼:“我與翾風,早結束了。我是愛過她,但也早放下了她。於我而言,當初我愛的那個,從胡人手裡買來的十歲小女孩,早死了。前些日子死去的翾風,不過是個詛咒我的瘋女人。我不愛她,只是恐慌罷了。”

  我當下沖入石崇懷中,兩隻手環住他脖頸,邊哭邊道:“我錯了,我還以為你心中始終記掛著她,為何你不直接與我說,為何要害我哭?”哭著哭著,我便覺得,心上的那塊巨石不知何時,已然落地。

  石崇抬手,拍著我的後背,令我舒緩情緒:“我是不敢與你說,我怕你害怕,怕你擔心,更加怕你哭不是?珠兒,你真是不明白,我有多愛你啊?”

  我克制不住地栽進他懷抱,大力嗅著那幽幽檀木香,心扉驟然安穩:“我知道,石郎,我也好愛你啊,我真的不想離開你,我是害怕你心中還有翾風,所以才會與你賭氣,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石崇亦被我弄得幾許淚眼,良久,方與我道:“我怎麼會生氣呢?珠兒這是吃了我的醋,珠兒如此在乎我,我為何要生氣不是?”

  我探手,抹了抹他下巴上的細微胡茬,清晰望見那冒出的鋒利中隱隱閃著白光,與其堅定道:“石郎,我日後心中,便只有你一個人,我真的好愛你,所以你一定不要擔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不論生死,我都陪在你身邊。”

  石崇一遍遍撫弄著我的頭髮,不再回應我的話,只抱著我,微微搖晃著身子,不慌時哼唱起《明君歌》的調子。

  我失神片刻,望向他微微泛紅的眼,安心於他懷中睡下。夢中盤旋起石崇哼唱的悠揚曲調,但見那綠衣姑娘一個翩躚轉身,變成了我的模樣。

  “我本良家子,將適單于庭。辭別未及終,前驅已抗旌。仆御流涕別,轅馬悲且鳴。哀郁傷五內,涕泣沾珠纓。行行日已遠,遂遣匈奴城。延我於穹廬,加我‘閼氏’名。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父子見凌·辱,對之慚且驚。殺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飛鴻不我願,佇立以屏營……

  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朝華不足歡,甘與秋糙並。傳語後世人,遠嫁難為情。”

  石郎,你放心,我梁綠珠今生今世,都不會再離開你。

  ☆、第六十四章

  轉眼又過一年,金谷園中年年日日如今朝,我早已習慣。偶爾幾個日子,遇上潘岳來拜訪石崇,我都覺得煩。其實他一年不過來上幾次,可對我來說,卻像是隔三差五般。

  潘岳心裡也是清楚,我因與他當初在湖船之上的小插曲,始終彆扭著,即便表面上沒什麼過分反感,心上卻仍哽著。可石崇與他是摯友,他要來金谷園,我自然也攔不住。且看得出來,石崇雖口上說,與金谷二十三友同樣親近,這最為喜愛的,還要數潘岳。

  潘岳的才情我看不到,單要我說石崇最寵他的原因,便是他潘岳的那張盛世美顏,光是看著,便覺滋味無窮。

  這一日,偏巧潘岳又來。於園中撞見我與宋褘,驚訝一瞬,竟打趣道:“綠珠姑娘真是厲害,小半年便給季倫養了這麼大的一個孩子?”

  我不忍白了他一眼,指著宋褘與潘岳道:“你能這樣想,也算你厲害。這孩子是我徒弟,喚宋褘,來園中都一年多了,你竟還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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