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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在這一天的清晨,太華山蒼霜峰的一個弟子奉命清掃凌雲殿。

  凌雲殿上供奉著的是太華山的開山祖師太華真君的畫像,還有四層燈塔。最頂層的燈塔上空無一物,第二層只剩下一盞燈,再往下數,燈越來越多。

  原本在那第一層,放置的是玄靈子的本命燈,第二層共有兩盞燈,一盞是洛漸清的,一盞是昊星子的。自玄靈子帶著洛漸清叛逃之後,掌門昊星子便派人將這兩盞燈取了下來,再也不供奉於凌雲殿上。

  而這一日,新人弟子仔細認真地打掃著地面,正用濕布一點點地擦拭青石磚。卻聽“咔嚓——”一道清脆的響聲,這弟子詫異地抬起頭,四處看了看,卻沒看到什麼異常的東西。

  然後他又低下頭擦地,但是這一次,當他才剛剛擦拭了一塊磚面,只聽——

  轟!

  玉燈的碎片從這弟子的面前飛過,嚇得這弟子倒爬數步,抬頭一看……

  “不好了不好了!掌門師尊的本命燈碎了!!!”

  人族之中,還有可以維繫生命的靈物,各個勢力自古流傳了一些秘法,用來製作本命燈、本命石、本命牌等物。而在妖族中,妖獸一旦隕落,卻是無人可知。

  當人族死傷慘重的消息傳到妖境十三海時,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情了。聽到這個消息,無數妖獸齊齊大驚,它們瘋狂地向斷情崖涌去,急切地想要知道妖族到底情勢如何。

  等他們衝過三十六州的界限,來到斷情崖時,遠遠見到的便是一道青色的身影。

  一身青袍隨風而動,勾勒著勁瘦的腰身,這人便站在斷情崖的邊緣,於青天明日下,好似搖搖欲墜。他左手執著一把劍,環繞著閃電銀蛇;右手執著另一把劍,劍身上金芒閃過。

  他就這樣平靜地站在斷情崖的邊緣,讓冰冷刺骨的風吹過自己的臉頰,將一頭長髮吹拂而起。這風叫囂洶湧,仿佛下一秒就能將這個年輕人吹走,但他依舊憑著一個單薄削瘦的身軀,雙腳牢牢地站在地面之上,任風再大,也毫不動搖。

  獨絕天老在第三天的時候,從斷情崖底衝到了頂端,一眼便見到了洛漸清。他翻手操縱起白色麒麟角,幻化成一頭雪白麒麟,咆哮著向洛漸清衝來。但洛漸清卻恍若未聞,仍舊痴痴地望著前方,直到那麒麟快要衝到自己跟前時,他才抬起霜浮劍,將麒麟擊退。

  左臂上的血液早已乾涸,洛漸清揮舞霜浮劍的姿勢非常奇怪,然而滔滔靈力卻毫不減弱,在麒麟身上掀開了一大塊的皮毛。

  獨絕天老沒有再輕舉妄動。

  此刻,妖族和人族的大能已經來了無數。

  這些人之中,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大乘初期,絕大多數的修士和妖獸竟然只有合體期以下的修為。這並不是在說,兩族修士的實力已經退步到如此地步,而是因為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兩族的絕世大能死傷無數。

  妖族中,妖尊刑危被人族囚禁,妖尊號瞑被廢了妖丹,妖尊陰姬死!

  人族中,魔千秋早已隕落多年,正道更是傷亡嚴重。在人族排行前十的十位大能里,只剩下戚珞、廣陵子、秦斯夷和秦歸鶴四人!

  若是說這是一場屠殺,那戰場指向的便是最頂尖的那些人。

  這場戰爭的結果看似是洛漸清獲得了勝利,但是他卻沒有一絲喜色,只是站在懸崖邊上,眺望著無比遙遠的地方。

  在那山與山的連接線上,一座座山峰好似波浪,起伏連綿。青翠的綠色點綴在這山脈之上,裊裊的炊煙從山谷之中升起。一輪滾圓的夕陽緩緩向地平線的方向落去,橙黃色的光芒遍布了整個天空,侵染了漫天的雲霞,柔和了呼嘯的寒風,向前方伸展蔓延。

  在這樣的天空之下,有多少凡人不知雲層上的大戰,仍舊幸福地生活著呢。

  凡人一世,不過區區百年,平平安安地出生,再平平安安地離去。

  如此便是一個圓滿。

  便是跨越化神,一步登仙,到頭來又是什麼?

  不過是去往一個更加強大的世界,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然後孤伶伶地行走,孤伶伶地等待某一日無法突破,終止於大限之日。

  “只羨鴛鴦不羨仙……”

  低喃的聲音在風聲的廝磨中,漸漸消失。

  洛漸清抬起雙眼,清澈的瞳孔里便倒映出這樣一個安靜平和的世界。

  他的眼前,是無數安居樂業的普通凡人,生長於一個安安穩穩的小國家,過著自己舒舒坦坦的小日子,有憂愁,亦有喜悅;他的身後,是一群不斷修煉、只為求仙的兩族大能,他們的一生經歷生死,能有如今境界,付出的不知是多少血淚。

  這一切值得嗎?

  值得。

  修仙之人,修的是己,然後才是仙。

  那個人傳授他《九蓮本心錄》的第一天,便這樣與他說過。

  可是如今,他卻覺得那個人說錯了。

  仙就一定比人好嗎?

  若是沒有你,我要這仙做什麼,我要這天做什麼!

  狂暴的靈力在洛漸清的身上醞釀積澱著,獨絕天老遙遙望著這一幕,手中拿著一隻白色麒麟角,時刻準備進攻。而在獨絕天老的身後,不少修士和妖獸都識相地趕緊逃離,這樣等級的戰鬥若是波及到他們,只需一個瞬間,他們便會灰飛煙滅。

  濃郁的墨色在洛漸清的瞳孔中積蓄著,他的長髮無風自動,霜浮劍上也噼里啪啦地閃爍著銀色閃電。然而就在靈力快要飆升到頂點時,卻聽一道清亮的劍吟自洛漸清右手中的長劍上響起,洛漸清渾身一震,那即將爆發的靈力也驟然被壓制。

  青衣的年輕修士動作緩慢地低下頭,睜大眼睛,望著手中的這把劍。

  下一刻,在這悽厲的寒風之中,眾人竟然聽到這青衣修士忽然痛哭出聲,右手緊緊攥著拿一把劍。

  這一幕即使放在十三年後,在場的所有修士和妖獸也都無法忘記。

  是怎樣的悲痛,能夠讓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絕世大能,哭泣到崩潰絕望的程度?

  在接下來的三年內,獨絕天老曾經多次地想要對那青衣修士進行進攻,可是卻被對方一一阻攔下來。兩人實力相當,勢均力敵,就像當初曾經在斷情崖發生過驚天大戰的兩位絕世大能一樣,若是一方沒有突破,那戰爭永遠不會停止。

  第三年的時候,獨絕天老卻暫時揠旗息鼓了。因為那一日,正當他取出了妖族的一大寶物,準備藉此將洛漸清一舉擊敗的時候,卻見洛漸清從納戒中取出一顆碧綠色的珠子。

  獨絕天老雙目一縮,驚呼出聲:“陰姬的妖丹!”

  剎那間,一座天下間最穩固的天擎破海陣在這青年的身遭形成!

  絕世妖尊的妖丹,竟然只用來布置一座防禦陣法!這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聞所未聞,不可思議,但是偏偏在這斷情崖上,便發生了這樣不可能的事情。

  洛漸清無意再與獨絕天老糾纏,而獨絕天老用盡手段,也無法破了這座天擎破海陣。於是獨絕天老只得加派人手守在斷情崖四周,布下一座座的陣法,提防洛漸清的逃離。

  便是這樣,開始了一個漫長的十年。

  俊美無儔的修士一日復一日地站在斷情崖頂,遙望著遠方。他的眉間是一朵八瓣青蓮劍紋,右手裡是一把修長冰冷的劍。他穿著一身沾了血污的青衣,沉默地站立於崖頂,任憑颳風下雨,從未挪動一步,仿佛雕塑。

  這十年內,第一年,距離斷情崖最近的飛花宗曾經派人來看過。

  當時前來的弟子還是洛漸清的老熟人,明花仙子依舊如同一百年前的清麗素淨,她站在遠方,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洛道友,一別多年,卻是滄海桑田。”

  洛漸清並未看她一眼,她也並不動怒,只是嘆了聲氣,就轉身離開。

  第二年的時候,歸元宗也派人前來。

  佛子與塵身穿赤色袈裟,一張白皙淨朗的臉龐上全是笑意。他走到了天擎破海陣旁,行了一個僧禮,望著眼前的削瘦青年,笑道:“來時歡喜去時悲,空到世間走一回。不如不走這一回,也無歡喜也無悲。洛道友,如今的你,可曾後悔。”

  聽到這聲音時,洛漸清握著玄靈劍的手指終於有了一絲的動彈,然而他仍舊沒有轉身看佛子一眼,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佛子微微一笑,並未轉身離開,他盤腿在洛漸清的身後坐下,開始默誦《妙法蓮華經》。他在這淒冷寒風中與洛漸清相伴百日,送了他一百日的經文,接著又是行了一個僧禮,再次轉身離開。

  第三年的時候,魔道宮也有人前來探望。

  現任魔道宮的宮主雲香與左護法秦歸鶴一道而來,雲香再不像曾經的蠻橫任性,她走到洛漸清的身後,看了看他手中的劍,又看了看他始終筆直的脊背。

  雲香冷聲道:“走吧。”

  秦歸鶴詫異道:“這便走了?”

  雲香淡淡的聲音從洛漸清的身後傳來:“他這樣躲在天擎破海陣里自暴自棄了,我們又能做什麼。”

  洛漸清雙眸一動。

  第四年往後,太華山的人陸陸續續地來了。

  前三年時,因昊星子組織了此次追殺,導致諸多大能的隕落。斷魂宗、神劍宗以及八大世家聯手反抗太華山,太華山花了整整三年,才恢復了一些元氣,但也大不如前,威望不復,再沒有曾經統領正道的風範。

  第一個來的人是一個紅衣少女,她剛來便直接沖向了天擎破海陣,然後被這座陣法擊飛。少女咬了牙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陣法中的那個青衣修士根本沒有看自己一眼,仍舊緊緊握著那把玄靈劍,抬目往前。

  慕天心大聲道:“大師兄,說好的要照顧我,你便是這樣照顧你的師妹的?”

  回答慕天心的,是斷情崖上一如既往的風聲。

  早在見到洛漸清的第一眼,慕天心的雙眼就被淚水充盈,但是她卻倔強地沒有泄出一點哭聲,反而如同百年前一樣,驕縱霸道地說道:“我可不管,你若是不理我,我便在這兒一直等下去,等到你理我為止!”

  半個月後,一身黑衣的衛瓊音不遠萬里地趕來,將早已哭成淚人的慕天心帶了回去。臨走時,衛瓊音朝著那個清瘦的背影行了一禮,道:“大師兄,多年不見,各自珍重。我們……等你回來。”

  然後是火俞沖和修痕,他們結伴而來,與洛漸清說了一些話,沒有得到回應後,便遺憾離去。

  後來,解子濯也來了。

  一身黑衣宛如浸了鮮血,沉重壓抑,當解子濯一腳踏上這斷情崖時,他身上的血腥味濃烈得令藏在峰底的許多妖獸紛紛紅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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