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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視鏡里的李梅和趙凱也是紅著眼眶一言不發。

  街上未拉掉電閘的霓虹閃進車窗,映在少年輪廓越發分明的側臉上。北小武也什麼都不問,一眼不眨地盯著窗外。

  北小武只猜到是奶奶出了事,他剛才戴著耳機打了個盹兒,且做了一個格外詭異清晰的夢。

  夢中,北天貴一身髒污,穿著橘紅色的工裝褲,手裡拿著大號的扳手,汗津津的頭髮貼在額頭看起來髒兮兮很疲憊,但眼神清亮濃眉緊蹙。

  他還是慣常那副表情,對別人總是笑呵呵的,對北小武卻板著臉拿老子的架子。

  「你個臭小子,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睡!還不去看你奶奶!」這話明明是夢中的那個人說的,卻又像是在耳邊般真刻。

  小時候北天貴晚回家,一看到小武趴在桌子上睡,就說,「你個臭小子,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睡。」

  說完,他會帶著一身終年不散的機油味靠近北小武,躬下身摸摸他的頭髮、捏捏他的耳垂。運氣好的話,北小武還能從他那得到一個勉強算是親吻的親吻。

  其實,大多數時候北小武都醒著,但有時候太困、有時候太懶、有時候就是單純貪戀一點爸爸身上的味道。他總是緊閉著眼睛,繼續裝睡。

  直到北天貴彎腰將他抱起,轉身放上床鋪,再蓋上被子,拉熄了燈,他才露出一個肆無忌憚的甜蜜微笑。

  男孩和單身父親間的關係很微妙,沒有太多的言語與肢體接觸。北天貴要做的就是極盡所能地告訴北小武什麼是對的,卻很少有耐心告訴他該怎麼做。

  他要求北小武學習成績要好,不能被胡同里的小子們欺負,常說:「如果誰欺負你你就打回去。」

  他自己卻在外人那像個軟包子,總是善心大發,路過婆婆的菜攤不管剩下什麼菜一網兜全提回家,社區人手不夠免費在胡同口安裝公告欄,最看不得學生因為沒錢讀不起書,每年都要借出去好多錢。

  每周一次去澡堂泡澡,是父子倆難得的親密時刻。徹徹底底地坦誠相見,話語不多,卻偶爾能在水霧瀰漫中看到北天貴微笑著、樂呵呵地夸北小武長大了。

  夢中北天貴拿著扳手捅了捅北小武的胳膊,「去看你奶奶啊!」

  北小武驚醒後,確實隱約聽到呼嘯遠去的急救車。他連忙從門裡出來,就看到神情恍惚的薛曼和老北家院子裡狼藉的腳印。

  北天貴總說,心血管不好的人冬天要格外注意保暖,為此給鋪著地暖的家裡又安了空調、買了暖風扇。卻沒想到奶奶還是遇到了不測,最終打了急救。

  北小武雙手擰在一起,指甲在虎口出掐出深深淺淺的痕跡。他知道如果真是奶奶出了問題,那自己怎麼哭鬧都是沒有用的。

  北小武側頭,看了看薛曼,問:「薛阿姨,給我爸爸打電話了嗎?」

  恰在此時,迎面駛來一輛夜間才可入城的大貨車,車燈亮光穿過擋風玻璃映在薛曼的臉上,一顆豆大的淚珠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

  啪嗒,那淚珠跌在薛曼手背,她連忙擦去,隨後就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了起來。

  車子繼續行駛中,大貨車擦身而過,車廂里一時陷入黑暗。

  前排副駕駛上,李梅被這突如其來的哭聲引誘,壓抑了好久的情緒也難以抑制地爆發出來。

  那個暑假,要不是北天貴給她的八千塊錢,她就要失學,後來得了這筆錢的周轉再加上特困生的補助和獎學金,她才能順利讀完大學回家鄉工作。

  她還記得去派出所報導的第一天,在胡同口遇到北天貴。北天貴開著他那輛破皮卡,載了她一截,把她還回去的錢退了回來。

  他說當初給錢的時候就沒想著要回去,以後在基層工作遇到沒飯吃沒水喝的人,就用這錢請他們吃頓好的……

  北小武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時又痛又慌,他怒罵自己反應過慢,怪自己搞錯了時間線。能大半夜讓民|警出現在自己家裡的,並不是奶奶突發疾病。

  而是他們的出現才誘發了奶奶被急救拉走!

  「是我爸爸?」北小武夢中被北天貴用扳手捅過的胳膊突然變得僵硬,卻神經敏銳地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從那處漫射到四肢百骸。

  「我爸,他怎麼了?」北小武下巴頦難以抑制地微微發顫,聲音已經不是他自己的。

  嗚嗚嗚的哭聲不斷,基層民|警的麵包車在幾近無人的街頭狂奔。片刻之後風雪之中,車到了醫院側門。

  姜萊已經被凍得四肢麻木,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卻像是經歷了幾個世紀。

  麵包車後門緩緩拉開,北小武像被激怒的猛獸,胸口猛烈起伏、大步流星。

  「人呢?」轉眼,北小武已經立在姜萊對面。

  姜萊眼眶通紅,看著同樣眼眶發紅的男孩,萬千情緒一時翻卷而來。

  他喉頭哽咽,仰天空望一眼,伸手拉過北小武的脖子,把人按進了自己的懷裡。

  兩個少年,一個冰冷僵硬,一個熱氣騰騰。縈繞在他們周圍的雪片如暗夜精靈,打著璇兒腳步輕盈。而此刻再也無人欣賞它們。

  「人呢?」北小武掘強地推開姜萊,兩人間的距離迅速拉開到一尺多,少年眼裡不知何時已經含著一泡隨時都能滾落的熱淚。

  告知家屬真相是值班民警今晚接到的任務,雖然非常不想把這個噩耗說出口,卻也不得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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