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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陸沉也會想,白鍅是個淡薄的人嗎,好像不算是,完了又想,白鍅是個寂寞的人嗎,好像更不算是,這個與集體有著微妙脫節感的少年,不管做什麼都有種和諧而溫柔的奇特韻律,陸沉親眼看過他畫在書角上活靈活現的小人,撞見過午休時從辦公樓出來的白鍅蹲在食堂門口餵貓,升旗的時候仰著頭看白鍅站在演講台上,吐字清晰,脊樑筆直。

  像是一道澄淨的光。

  體育課考一千米,白鍅沒過,放學以後陸沉在學校里和朋友打球,結束了路過操場,卻望見白鍅正在夕陽底下慢慢的跑動著,速度並不快,但是極有韻律,過長的時間使得少年的額角和後背都沁滿了汗珠,白襯衣後洇出大片的水漬,夕陽西下,他在那裡奔跑,像在追逐什麼,卻又太一往無前。

  “那個是白鍅吧……”和陸沉一起的人抱著球不確定的問,陸沉點點頭,末了想起這樣別人聽不到,才重新張嘴說了聲嗯。

  他沒想過這一聲發的這麼艱難,像是要把胸膛里那顆跳動的心臟給捧出來一樣。

  “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故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也。”語文老師搖頭晃腦講著課外的古文,陸沉在座位上偷眼去看窗邊的白鍅,微曖的日光下他半低著頭書寫,眼睫在臉頰上投出一片陰影。

  時日沉沉,人影昏昏,陸沉忽而突發奇想的覺得白鍅大抵就是那個如竹如松柏的人,可是光這樣又還不夠,松竹哪有白鍅輕盈呢?那麼就再加上雲和薰風,加上所有的高潔淡雅,撇去所有的雨雪風霜。

  江山正麗,草木未深。

  升入高三之前市里下了場號稱是百年難遇的大雨,可偏偏下雨的時候是在傍晚,彼時學校里的人走的都差不離了,而最後一堂自習被老師叫去幫忙改卷的陸沉甫一回到教室,書包還沒理完,就看見外面暴雨傾盆而下。

  “這下糟了,”他喃喃道,又不甘心的重看了遍書包側面的袋子,“偏偏還就今天沒帶傘……也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停。”

  “一時半會不會停的,天氣預報說不是陣雨。”身後突兀的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陸沉聽的心裡一顫,下意識的回頭,果然看見白鍅坐在位置上,端正的無可挑剔。

  “……你還不回家?”好一會兒,陸沉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嗯,今天是我值日。”白鍅說,從包里翻出一把傘朝他走了過去,“不介意的話。”他說著,自然而然的就將傘遞了過去。

  “啊,可是你自己……”

  “我一會兒去找我父母,本來我也是等他們下班再一起回去。”白鍅說著,眼皮都沒動一下。

  “這樣……”陸沉掙扎了下,最後也只是接過了傘,不知為何竟然覺得有些羞赧,甚至想要低頭,“那,謝謝。”他說。

  “嗯,”白鍅點點頭,“不客氣。”

  他已經轉身回座位去了。

  就留下陸沉拿著傘,背著玻璃窗,又一次目送著那個背影。

  第二天雨依然沒停,只是陸沉帶了自己的傘,而白鍅的自然也還了回去。頗有點搞笑意味的是,他整個高中里與白鍅那十幾句話的交流,光這一次,就占掉了四分之一。

  所以再然後,也就沒有然後了。

  他跟白鍅之間始終有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好像他們的座位兜兜轉轉永遠會被調開一樣,他不了解白鍅,一如他不了解這難以言喻的漫長彷徨,且不論白鍅根本不曾知曉過他的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就算白鍅知曉了,又能如何?

  還不如不知曉。

  有天晚上他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他依然被困在那個雨天的教室里,身邊沒有白鍅,只有他借出的那把孤零零的傘,於是陸沉獨身撐著傘走進雨里,他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該尋找何人,就只是這樣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雨水在夢裡越下越大,劈的遠近都只剩下一片片白色的水幕,他身處其中東西不辯,正惶然之際卻發現那把傘正在變得透明。

  他手足無措,拼命的把傘往懷裡拖拽,可是那傘卻不聽的使喚,就那樣固執的立在那裡,透明下去,再透明下去,最後終於消失在愈加可怖的雨幕里。

  雨打在他的身上,不疼,卻是透骨的冰涼。

  他從夢裡驚坐起來,渾身冷汗喘息不定,接著才後知後覺的隱約明白,夢裡那種鋪天蓋地侵襲而來的感覺,大抵叫做絕望。

  錄取通知出來的那天他們最後一次返校,蔥蘢的林蔭道上滿是嘰嘰喳喳的畢業生,最後要穿校服的日子裡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歡欣,好友們聚在一起,說著以後天南地北回頭再聚。

  其實早在這一天之前陸沉就知道了,白鍅考了一個很高的分數,而在全國的學府里最終挑中了最北的那一所,專精理工,而他,則拿著不高不低的分數擦線去了一所南方的學校,金融專業,勉強算是無功無過。

  天南地北,再不相聚。

  那一天他頗有點矯情的帶了一本同學錄去,分發的時候有跟他關係好的大叫著看不出來啊陸沉你也有這麼磨磨唧唧的時候,他笑著應了,可是將紙遞給白鍅的時候仍然止不住心裡發抖,抖出低低的一聲顫音。

  白鍅看了看他,接了紙,拿出水筆填了起來,字跡一如既往的清秀漂亮,兩兩之間帶著若有似無的勾連,姓名,電話,手機,QQ,各種各樣的信息里他挑揀著只填了三個,而其他諸如住址星座生日一類全是空白,末了到反面的臨別寄語,陸沉眼見著他思索了一下,換了平日裡很少使用的鋼筆,鄭重的落下四個字來。

  諸事順遂。

  除此,再無其他。

  附贈一句將紙遞還時的謝謝。

  陸沉接過那張大片留白的紙,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座位,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它被攥緊在掌心裡皺縮成一團的樣子,最終卻還是沒有這麼做。

  那就是白鍅予他的全部了。

  8.暑假陸沉回家,訂機票的時候一如既往的喊了岑辛一起,對方是法律系出了名人高材生,按理說不該跟陸沉這種混日子的半調子跑在一起,只是兩個人出身同鄉,家住的也近,老鄉群里認識之後又意外的合拍,於是回家的時候就自然而然的湊在一塊搭個伴。

  岑辛生的好看,個子也高,真要說有什麼不好也就是嘴毒,只是陸沉在這方面多少有點兒遲鈍,因此也從來沒在意過。

  陸沉才安置好行李,岑辛那邊已經自然而然的帶了熱敷眼罩開始小憩,去往機場所在地的路程要花上半個小時,陸沉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就默默的摸出了手機。

  第一條消息赫然就是路晨的遊戲邀請。

  列車忽然顛簸了一下。

  高鐵上信號不好,陸沉估計聯機了也只會坑著路晨,想了想就給摁了,結果對面一如既往的鍥而不捨,試了兩次不行之後乾脆直接換了另一個遊戲重新邀請。

  陸沉哭笑不得,每每這種時候路晨與白鍅的區別就會體現的特別明顯,像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數,非要像他昭示兩人的不同,只是他自己做不到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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