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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有一天我跟你媽睡了覺,你要負全部責任。

  什麼?! 我老婆氣洶洶地問。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還想不到,閨女女婿還可以跟岳母做愛, 我惡毒地說, 我跟你媽媽只有年齡上的差異而沒有血緣上的聯繫,而且,最近你們日報上登載過一條趣聞,美國紐約州的男青年傑克跟老婆離婚後旋即與岳母結婚。

  我老婆怪叫了一聲,翻著白眼跌倒,昏過去了。我慌忙往她的身上潑了一桶涼水,又用一根生鏽的鐵釘子扎她的人中,扎虎口,折騰了足有半點鐘,她才懶洋洋地活過來。她睜著大眼躺在泥水中,像一根僵直的枯木頭。她的眼睛裡閃爍著破碎的光芒、絕望的光芒,使我感到不寒而慄。淚水從她的眼睛裡湧出,順著眼角,流向雙耳。我想此刻唯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真誠地向她道歉。

  我親切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並強忍著厭惡,吻了一下她那張腥臭逼人的嘴巴。吻她的嘴巴時我想到了她媽媽那張永遠散發著烤肉氣味的嘴巴,應該喝一口白蘭地吻一下那張嘴巴,那是人間最美的佐餚,就像喝一口白蘭地咬一口烤肉一樣。奇怪的是歲月竟然無法侵蝕那嘴唇上的青春魅力,不塗口紅也鮮艷欲滴,裡邊飽含甜蜜的山葡萄汁液。而她女兒的嘴唇連山葡萄皮兒都不如。她用細長的聲音說:

  你不要騙我了,我知道你愛我媽媽不愛我,因為你愛上了我媽媽所以你才同我結婚,我只是我媽媽的一個替代物,你吻我的嘴唇時,想著我媽媽的嘴唇,你同我做愛時,想著我媽媽的肉體。

  她的話尖利無比,像剝皮刀一樣,剝掉了我的皮。但我卻惱怒地說——我用巴掌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臉繃著自己的臉說:

  我打你!不許你胡說八道。你這是想入非非,你是癔想狂,別人知道了會笑死你。你媽媽知道了會氣死。我酒博士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再無恥也不會去干那種禽獸不如的勾當。

  她說:

  是的,你沒有干,但是你想干!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幹,但你一輩子都想干。白天不想干你夜裡想干,醒著不想干你夢裡想干,活著你不想干,死了你也想干!

  我站起來,說:

  你這是侮辱我,侮辱你媽媽,也侮辱你自己!

  她說:

  你甭發火。即便你身上有一百張嘴,即便你的一百張嘴裡同時吐出甜言蜜語,也蒙蔽不了我。哎,我這樣的人,還活著幹什麼?活著充當擋腳石?活著惹人討厭?活著找罪受?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死了就利索了……

  我死了你們就可以隨心所欲了, 她揮舞著那兩隻驢蹄子一樣結實的小拳頭,擂著自己那兩隻辱頭,是的,當她仰著的時候,她那乾癟的胸脯上只有兩顆黑棗般的辱頭,而我的岳母那兩隻辱房竟像少婦般豐滿,絲毫沒有疲軟、滑坡的跡象,即便她穿著粗線厚毛衣,它們也挺成勇敢的山峰。岳母和妻子肉體上的顛倒,把一個女婿推到了罪惡深淵的邊緣上。這能怨我嗎?我忍無可忍地吼叫起來。我沒有怨你,我怨我自己。她鬆開拳頭,用雞爪樣的雙手撕扯衣服,撕崩了紐扣,露出了辱罩,天,就像一個沒有腳的人還要穿鞋一樣,她竟然還戴著辱罩!她瘦骨稜稜的胸膛逼歪了我的頭。我說:

  夠了,不要折騰了,你死了還有你爹呢!

  她雙手按地坐起來,雙眼放著凶光,說:

  我爹不過是你們的擋箭牌,他只知道酒,酒酒酒!酒就是他的女人。如果我爹正常,我何必這樣擔心?

  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兒。 我無奈地說。

  所以,我請求你殺了我, 她雙膝跪地,用那顆堅硬的頭顱連連撞擊著水泥地板,說, 我跪著求你,我磕著頭求你,殺了我吧。博士,廚房裡有一把從沒用過的不鏽鋼刀,快得像風一樣,你去拿了它來,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她昂起頭,仰著脖子,那脖子細長像拔光了毛羽的雞脖子,顏色青紫,肌膚粗糙,有三顆黑痦子,藍色的血管子鼓脹起來,迅速地跳動著。她半翻著白眼,嘴唇鬆弛地耷拉著,額頭上沾滿灰塵,滲出一些細小的血珠子,頭髮凌亂,像一隻喜鵲的巢穴。這女人哪裡是個女人?這女人竟是我的老婆,說實話我老婆的行為令我感到恐懼,恐懼過後是厭惡,同志們,怎麼辦?她嗤嗤地冷笑著,她的嘴像一個膠皮輪胎上的切口,我擔心她發了瘋,我說好老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洋深,咱倆夫妻了好幾年,我怎麼忍心下手殺死你?殺你我還不如去殺只雞,殺只雞咱可以熬鍋雞湯喝,殺了你我要吃槍子,我還沒傻到那種程度哩!

  她摸著脖子,輕聲細語地說:

  你真的不殺我?

  不殺,不殺!

  我勸你還是殺了我吧, 她用手比劃著名,好像她的手裡已握住了那把鋒利的、風一樣快的鋼刀,說, 嗤——只要這麼輕輕地一拉,我脖子上的動脈血管就會斷開,鮮紅的血就會像噴泉一樣湧出來,半個小時後,我就變成了一張透明的人皮,那時候, 她陰險地笑著說, 你就可以跟那個吃嬰兒的老妖精睡到一個被窩裡去了。

  放你媽的狗臭屁! 我粗野地罵道。同志們,讓我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罵出這樣的髒話不容易,我是被我老婆氣瘋了。我慚愧。我罵她, 放你媽的……,憑什麼要我殺你?我為什麼要殺你?好事情你不找我,這樣的事情偏來找我!誰願意殺你誰殺你,反正我不殺你。

  我憤怒地走到一邊去。我想惹不起你難道還躲不起你嗎?我拿起一瓶 紅鬃烈馬 ,咕咕嘟嘟往嘴裡灌。往嘴裡灌酒時我沒忘記用雙眼的餘光觀察著她的動靜。我看到她懶洋洋地爬起來,微笑著向廚房走去。我心裡一怔,聽到自來水管子嘩嘩的流水聲。我悄悄地跟過去,看到她把腦袋放在強硬的水柱下衝激著。她雙手扶著油膩膩的洗碗槽邊緣,身體折成一個直角,撅起的屁股乾巴巴的,我老婆的屁股像兩片風乾了三十年的臘肉,我不敢拿這兩片臘肉去與我岳母那兩扇皮球屁股比較,但腦子裡晃動著她的皮球屁股的影子。我終於明白了我老婆的嫉妒並不是純粹的無理取鬧。雪白也一定是冰涼的水柱流到她的後腦勺上,粉碎成一簇簇白浪花,發出很響的聲音。她的頭髮變成一片片棕樹皮,泛起白色的泡沫。她在水裡哽咽著,發出的聲音,像急食被噎的老母雞。我很怕她感冒。一瞬間我心中洋溢著對她的憐憫之情。我覺得我把一個瘦弱的女人折磨成這模樣是犯了深重的罪孽。我走上前去用手掌撫摸她的脊樑,她的脊樑冰涼。我說行了,別折騰了,我們不要幹這種讓親者痛讓仇者快的蠢事。她猛地直起腰來,火紅的眼睛直盯著我,沒說話,三秒鐘,我膽寒,倒退走。忽見她從刀架上刷啦一聲抽出那柄新從五金店買來的白色鋼刀,在胸前劃了半個圓,對準自己的脖子割了下去。

  我奮不顧身地衝上來攥住了她的手脖子,把刀奪出來。我對她這種行為厭惡極了。混蛋,你這是要我的命嘛!我把刀死勁劈在菜墩子上,刀刃吃進木頭,足有二指深,想拔出來要費很大的勁。我用拳頭砸牆壁,牆壁迴響,鄰居大喊:幹什麼?!我憤怒得像一隻金錢豹子,在鐵籠子裡轉圈。我說,過不下去了,這日子沒法他媽的過下去了。我轉了幾十圈後想了想這日子還得跟她過下去,跟她鬧離婚等於去火葬場報到。我說:

  咱今天非把事情搞清楚不可!走吧,去找你的爹和娘,讓他們評評理。你也可以當面問問你媽,我和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臉,說:

  去就去,你們亂倫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誰不去誰是烏龜王八蛋。 我說。

  她說:

  對,誰不去誰是烏龜王八蛋。

  我們拉拉扯扯往釀造大學走,路上碰到了市政府迎接外賓的車隊,頭前開路的摩托車上端坐著兩個簇新的警察,都戴著墨晶眼鏡,手上的手套雪白。我們暫時停止了爭吵,像樹木一樣立在路邊的槐樹旁。陰溝里泛上來濃郁的腐爛牲畜屍林的臭氣。她的冰涼的手膽怯地抓緊了我的胳膊,我蔑視著外賓的車隊心裡對她的冰冷的爪子感到厭惡。我看到她的拇指長得不成比例,堅硬的指甲fèng里隱藏著青色的污垢。但我不忍心摔開她的手,她抓住我是尋求保護,完全出於下意識,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稻糙一樣。狗娘養的!我罵了一聲。躲避威風車隊的人群中有一位禿頭的老女人歪過頭來看我一眼。她穿著一件肥大的對襟毛衣,胸前綴著一排白色的塑料扣子,很大的扣子。我對很大的白色塑料扣子充滿了生理上的厭惡,這種厭惡產生於我生腮腺炎的童年,有一個胸前綴有很大的白色塑料扣子的臭鼻子醫生用章魚腕足一樣的粘膩手指摸過我的腮,我隨即嘔吐了。她肥胖的頭蹲在雙肩上,面孔浮腫,一嘴黃銅的牙齒。她歪頭一看使我周身的筋都抽搐起來。我轉身要走了她卻小跑步地逼上來。原來她是我老婆的一個熟人。她親熱地抓住我老婆的手,使勁地搖晃著,她一邊搖晃我老婆的手一邊往上聳動著那肥胖的身體,兩個人就差點擁抱親嘴了。她簡直就像我老婆的親娘。於是我非常自然地想起我的岳母,竟然生出這樣一位女兒我岳母簡直是胡鬧。我獨自一人向酒國釀造大學走去,我想立刻去問問我岳母,她的女兒是不是從孤兒院抱養的棄兒,或者是在婦產科醫院生產時被護士們給調了包。如果真是那樣我該怎麼辦?

  我老婆追了上來,她嘻嘻地笑著——似乎把適才拿脖子抹刀的事忘了——說:

  哎,博士,知道這個老太太是誰嗎?

  我說不知道。

  她是市委組織部胡部長的丈母娘!

  我故作清高地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 她說, 你不要瞧不起人,不要以為天下只有你聰明,告訴你,我馬上就要當報社的文化生活部主任。

  我說祝賀你,文化生活部主任,希望你能寫文章介紹一下撒潑的體會。

  她驚愕地站住,說:

  你說我撒潑?我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換了別人,看到自己的丈夫跟丈母娘勾搭連環,早把天戳穿了!

  我說快走吧,讓你爹和你媽來評判吧!

  我真傻, 她站住,如夢初醒般地說, 我憑什麼要跟你一起去?去看你跟那個老風流眉目傳情?你們可以不顧羞恥但我還要臉皮。天下男人像牛毛一樣多,數也數不清,我就那麼稀罕你?你願跟誰去睡就跟誰去睡吧,我撒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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