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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志們,孩兒們,現在我告訴你們,是誰想吃我們!他們是紅眼睛綠指甲,嘴裡鑲著金牙!

  他們是狼嗎?是老虎嗎? 一個腮上有酒渦的小胖子問。

  一班長上去扇了小胖子一巴掌,訓斥道:

  爹講話時不許插嘴!

  小胖子咬著嘴唇,把哭聲壓了回去。

  同志們,孩兒們,他們不是狼,但比狼還兇惡;他們不是老虎,但比老虎還可怕。

  他們為什麼吃小孩? 一個小男孩問。

  小妖精皺著眉頭說:

  煩惱啊煩惱!不許插話!班長們,把他架出去罰站!

  四個班長把那個多嘴的小男孩拖到隊伍外邊。小男孩掙扎著嚎哭著,像上刑場一樣。班長們剛一鬆手,他就邁動著兩條小腿,跑回隊伍里。四個班長又去拖,小妖精說:

  算了,饒了他吧。我再說一遍:爹講話時孩子不准插嘴。他們為什麼要吃小孩呢?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們吃膩了牛、羊、豬、狗、騾子、兔子、雞、鴨、鴿子、驢、駱駝、馬駒、刺蝟、麻雀、燕子、雁、鵝、貓、老鼠、黃鼬、猞猁,所以他們要吃小孩,因為我們的肉比牛肉嫩,比羊肉鮮,比豬肉香,比狗肉肥,比騾子肉軟,比兔子肉硬,比雞肉滑,比鴨肉滋,比鴿子肉正派,比驢肉生動,比駱駝肉嬌貴,比馬駒肉有彈性,比刺猖肉善良,比麻雀肉端莊,比燕子肉白淨,比雁肉少青苗氣,比鵝肉少糟糠味,比貓肉嚴肅,比老鼠肉有營養,比黃鼬肉少鬼氣,比猞猁肉通俗。我們的肉是人間第一美味。

  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小妖精口吐白沫,好像有點疲倦。二班長羞羞答答地問:

  爹,我想說話,行嗎?

  你說吧。正好爹說累了。爹想鬧口大煙抽抽,可惜沒有。 小妖精打了一下呵欠,說。

  爹,他們怎麼吃我們,生吃吧? 二班長問。

  他們吃我們方法很多,譬如油炸、清蒸、紅燒、白斬、醋溜、干臘,方法很多喲,但一般不生吃。但也不絕對,據說有個姓沈的長官就生吃過一個男孩,他搞了一種日本進口的醋,蘸著吃。

  孩子們縮成了一團,膽小的低聲哭起來。

  小妖精振奮起精神,說: 孩子們,同志們,所以你們不能不聽我的指揮。在這危急的關頭,你們應該立刻成熟起來。一夜之間,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能哭哭啼啼,哼哼唧唧。為了不被他們吃掉,我們要團結成一個鋼鐵般的集體。我們要成為一隻刺蝟,一隻豪豬,他們吃夠了豪豬,我們的肉比豪豬的肉溫柔。要成鋼刺蝟,鐵豪豬,扎爛那些吃人野獸的嘴唇和舌頭!讓他們好吃難消化!

  可是,可是,這些燈…… 四班長結結巴巴地說。

  小妖精揮揮手,說: 你甭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既然他們要吃我們,為什麼把我們放在這麼美麗的地方,對不對?

  四班長點點頭。

  好,我告訴你們, 小妖精說, 十四年前,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我就聽說過酒國市的官員吃男孩的故事,這故事傳得有鼻子有眼,既恐怖又神秘。後來,我的娘連續不斷地給我生弟弟,但生一個。長到二歲左右,就突然失蹤了。我就想,我的弟弟,被人吃了。當時我就想揭穿這樁滔天罪惡,但沒有成功,因為我那時生著一種古怪的皮膚病,遍體魚鱗,一動流黃水,誰見了誰噁心,沒人敢吃我,我無法深入虎穴。後來,我專事偷竊,在一位官員家裡偷喝了一瓶畫有猿猴圖像的酒,身上的魚鱗一層層剝落,身體也越剝落越小,成了今天這副模樣。雖然我狀如嬰孩,但我的思想卻像大海一樣寬闊。吃人的秘密就要被揭露了,我是你們的大救星!

  孩子們神情嚴肅,聽著小妖精的話。他繼續說:

  為什麼要布置這樣一個美麗的大房子放我們呢?他們想讓我們心情愉快,我們心情不愉快,肉就要變酸變硬。孩兒們,同志們,聽我的命令,把這房子裡的一切砸個稀巴爛吧!

  小妖精從假山石上摳下一塊石頭,對準一盞閃爍著紅色光芒的壁燈投過去。他的力量很大,石頭飛行時帶起一股涼風。他投歪了,石頭打在牆壁上,反彈回來,險些打破一個男孩的腦袋。他撿起石頭,瞄瞄準,又一次打歪了。他惱怒地罵起來。他撿起石頭,使出吃奶的力氣。操你媽!猛力一擲,打個正著,壁燈破碎,瓷片嘩啦啦落地,那些枝叉狀的燈絲紅了紅,熄滅了。

  孩子們看著小妖精的舉動,像一群小木偶。

  砸呀咂呀!你們為什麼不砸?!

  幾個孩子打著哈欠說:

  爹,困了,睏覺……

  小妖精衝上去,拳打腳踢那些打哈欠的孩子。被打的孩子失聲哭叫著,有一個膽大體壯的還了一下手,把小妖精的臉皮抓出了血。他見血性起,張嘴咬住了那孩子的耳朵,竟把半隻耳朵咬了下來。

  這時門開了。

  一位穿著潔白工作服的阿姨打開門跑了進來。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小妖精和那男孩分開。被咬的男孩哭得快要昏了。小妖精呸呸地啐著嘴裡的血,雙眼發綠,一聲不吭。那隻男孩的耳朵在地上哆嗦著。阿姨看看地上的耳朵,看看小妖精的臉,臉色煞白,驚叫一聲,轉身就跑。她的屁股扭動著,鞋跟把地板敲出了一串雜亂的聲響。

  小妖精爬到那棵鐵柳樹上,把所有的燈都拉滅了。黑暗中,他壓低了嗓門威脅道:

  誰敢胡說八道我就咬掉誰的耳朵!

  然後,他走到假山前,就著瀑布的水,洗了嘴巴上的血。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似乎來了很多人。小妖精抓起那塊打破過壁燈的石頭,躲在鐵柳樹後等待著。

  門推開後,一個白影貼近牆壁摸索燈繩。小妖精瞄準那影子的上部,把石頭擲去。白影子慘叫一聲,身體搖晃起來,門外的人呼隆隆跑掉了。小妖精撿起石頭,對準那白影子,又是猛力一擊。白影子倒下去。

  過了一會兒,門外she進了幾道雪亮的光柱,幾個舉著手電筒的人闖進來。小妖精輕巧地溜到牆角上,趴在地上,閉上眼睛睡覺。

  燈亮了。七八位高大的人先把那位頭部受到沉重打擊的白衣阿姨抬走,又把那昏過去的缺耳男孩、連同那隻耳朵帶走。然後,開始追查兇手。

  小妖精趴在牆角上打著呼嚕睡覺。一位白衣大漢捏著脖子把他拎起來時,他四肢揮舞著,嘴裡發出嚶嚶的哭聲,好像一隻可憐的小貓。

  清查工作進行得很不順利。孩子們勞累一天,又飢又餓,又被小妖精折騰了一頓,此時早已因得東倒西歪,神志不清,清查兇手的工作只好在一片鼾聲中結束了。

  白衣們拉滅燈鎖上門走了,小妖精在黑暗中得意地笑了。

  第二天凌晨,太陽還沒出來,房子裡一片朦朧。小妖精爬起來,從衣服里掏出銅鈴鐺,使勁搖晃起來。急促的鈴聲把一些孩子驚醒了,他們蹲在地上撒尿,撒完尿歪倒再睡。小妖精翻白眼。

  太陽出來後,房子裡一片紅光,大多數孩子爬起來,坐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哭。他們餓了。昨天夜裡的事情在他們腦子裡已經沒有多少印象,小妖精費心費力培養起來的權威也幾乎消逝乾淨。他的臉上顯出無可奈何、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為了避免犯錯誤,我這講故事的人,只好客觀地敘述,儘量不去描寫小妖精及孩子們的心理活動。我只寫行動和語言,至於這行動的心理動機和語言的言外之意,靠讀者諸君自己理解。我的故事進行得很艱難,因為小妖精千方百計地粉碎著我的故事,他確實不是好孩子。 其實我的故事快要結束了 。

  早飯十分豐盛,有精粉小饅頭、牛奶、麵包、果醬,醃香椿芽,糖醋蘿蔔條,還有一桶蛋花湯。

  送飯的老頭十分負責地把各種食物分成等份,用碟子或是碗盛著,送到男孩們手邊。小妖精也得到一份。他低著頭順著眼,不去觸動老頭兒,但老頭還是特別地打量了他兩眼。

  送飯老頭走後,小妖精抬起頭,目光炯炯地說:

  同志們,孩兒們,千萬不能吃啊,他們要先把我們餵胖,然後吃掉。絕食吧,孩子們,誰餓得瘦誰死得晚,甚至不死。

  男孩們根本不理睬他的煽動,或者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思,見到食物,嗅到美味,他們什麼也不顧,擁上去,手抓嘴嚼,吃出一片響聲。小妖精才要用武力制止這種愚蠢的舉動,就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走進房子。他偷偷地看著那人的腳,端起那杯熱牛奶,響亮地呷了一口。

  他感覺到那男人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自己,便更加努力地喝牛奶,吃饅頭。他故意把手和臉弄得髒乎乎的,還從喉嚨里擠出一種呼呼嚕嚕的聲響。他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貪吃的傻瓜。他聽到那男人說:

  小豬崽子!

  那兩條石柱子一樣的粗腿移到前邊去了,小妖精抬起頭,盯著那人的背。他看到那人生著一顆橢圓形的長頭,幾縷捲曲的黃頭髮從白帽子裡露出來。那人轉過臉時,小妖精看到他臉色紅潤,鼻子油汪汪的,好像一隻塗過豬油脂的奇形怪狀的菱角。他面帶著油滑的笑容問:

  孩子們,吃飽了沒有?

  大多數孩子說吃飽了,也有的說不飽。大個子男人說:

  親愛的孩子們,一頓不能吃太多,否則容易消化不良。現在,我們出去做遊戲,好不好?

  孩子們眨巴著小眼,不回答。男人拍拍頭說我胡塗了,忘了你們是孩子,不懂得何為遊戲。我們出去玩老鷹捉小雞好嗎?

  孩子們齊聲叫好,跟著那男人,一窩蜂擁到院子裡。小妖精好像極不情願,慢吞吞跟在最後頭。

  遊戲開始,那長鼻子男人選定小妖精當雞婆——也許是他的紅衣服特別眩目——小妖精身後,拖著一大串孩子。長鼻子充當老鷹。他扎煞著兩隻胳膊,摹仿著老鷹振翅飛行的動作,瞪著眼,齜著牙,嘴裡發出呀呀的怪叫聲。

  老鷹忽扇著翅膀,在低空飛行著。它的鼻樑彎曲著,鼻尖觸著薄薄的上唇,雙眼放she出陰鷙的光芒。這的確是一隻兇猛的食肉禽。它的黑暗的影子在孩子們頭上晃來晃去。小妖精緊張地盯著它那兩隻痙攣的利爪。它時而落在如茵的綠糙上,時而騰飛起來,它不慌不忙地遊戲著孩子們,等待著時機。食肉禽其實是一種極有耐心的動物。進攻者總是處於主動的地位。防守者精神高度緊張,連一秒鐘也不敢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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