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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人一起來到男孩床前。舅舅說:“孩子,我跟你爹娘說妥了,讓你去找那個女人。”

  男孩從床上一躍而起,對著舅舅叩起頭來。也許是因為激動,那張黃蠟蠟的臉皮上,竟然浮起了一片紅潤。

  爹娘說:“孩子,你人小心大,我們低估了你。現在,我們接受你舅舅的建議,放你去找那個魅人的女妖精,讓家中的老僕王寶陪著你,找到更好,找不到就早早地迴轉,省了爹娘牽腸掛肚。爹和娘在家給你尋個大戶人家的俊俏閨女,這個世界上,兩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女人遍地都是,你不要非在一棵樹上吊死不可。”

  男孩堅決反對爹娘的建議,說九天仙女也不要,只要那位會耍魔術的姑娘。

  男孩的爹根據自己的親身經驗開導兒子:兒呀,你是被那女妖精迷了心竅。其實,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女人好壞不在臉上,什麼俊,什麼丑,一閉眼都一樣。

  男孩自然是執迷不悟,這一個情字好生了得!爹娘如何拉得轉?無奈何,只得餵飽了毛驢,備了夠吃半月的口糧,千叮嚀萬囑咐了老僕王寶,然後,哭哭啼啼,牽牽扯扯,磨磨蹭蹭,送男孩出村,上路。

  男孩騎在驢上,晃晃悠悠,如同騰雲駕霧,心想不久即可與女郎相見,竟然得意忘形,在驢背上手舞足蹈起來,旁人看在眼裡,只道是這孩子痴了。

  走了不知多少天,所帶乾糧早已吃光,身上盤纏業已花盡,那西風山杏花洞無人知道在何方。老僕勸回,他哪裡肯聽?執意西行。王寶偷偷開溜,討著飯回了家鄉。毛驢也死了。男孩獨自一人前行,日暮途窮,坐在一塊大石上啼哭,但思念女郎之心無一絲一毫減弱。忽聽一聲巨響、石落地陷,男孩隨之下落,睜眼一看,已在那女郎的溫柔懷抱之中。他幸福地昏了過去……這個男孩就是我!餘一尺狡猾地笑著說,我在雜耍班子裡待過,我練過吞劍、走索、吐火……雜耍藝人的生活講究很多,神奇而浪漫,為我作傳,此節應用濃筆重彩塗抹。

  莫老師,這餘一尺是個想像力豐富的怪傑,他適才講述的故事,我總感到耳熟,似乎在《聊齋》、《搜神》之類書籍中見過。不久前翻閱《酒國奇事錄》,發現了如下的文字,抄錄,供您參考:

  民國初年,酒香村來一雜技藝人,女,容貌姣好,恍若月宮仙子。村民圍觀。中有餘氏少年,名一尺、小字巴狗兒。此子系村中大戶余氏夫婦四十歲時所得,視若掌上明珠。是時此子年方十三,天資聰穎,美若冠玉。見女對己莞爾,不覺心馳神盪。女始玩呼風喚雨,又演噴雲吐霧,觀者喝彩不迭。後又出一盈指小瓶,舉而示眾曰:此瓶中系神仙洞府,誰敢伴我進瓶一游?眾環顧,目光交錯,皆以為狼亢身軀,盈指小瓶,何能兩人攜手共進?是為妖言惑眾也。一尺為女姿色所迷,踴躍出列,曰:某願隨卿進瓶。觀者皆笑其痴。女曰:君骨格清奇,體有異香,卓然於凡夫俗子之群,與君入瓶,可謂三生有緣矣。女遂舉指做蘭花狀,縷縷輕煙,自指尖蓬勃湧起,觀者俱如流波月影,破碎搖曳,難以定形。一尺覺手腕被女捉住,指若綿,膚若綢,柔若無骨。女附耳曰:君隨我來,嚶嚶燕語,口脂香麝。女將瓶望空拋出,但見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瓶口旋轉擴大,頃刻高有丈余,儼然一月亮門戶。一尺隨女姍姍而入。鮮花鑲徑,綠楊成蔭,珍禽異獸,嬉戲其間。余如醉如痴,春心如熾,反捉女手,牽拉入懷,欲行於飛之樂。女嗤嗤一笑,曰:君不畏村老恥笑乎?舉手一指,即見眾人在瓶外舉頸探視。余心中驚駭,中間一點,頓時萎靡。心中終不舍,意急喉窘,難以成語。女曰:君情深意切,妾心感動,如不嫌妾出身微賤,容貌醜陋,請於明年今日,來西風山杏花洞相會,是時妾將掃榻以待郎君。余心cháo翻卷,舌牆唇垣。女一舉手,復見麗日晴空,盈指小瓶,置於掌上。余猶聞衣襟沾染奇異花香。

  初,女捉余手腕,觀者即見其身體漸縮,女身亦縮,竟如兩隻蚊蚋,游飛入瓶。瓶則浮於半空中,團團旋轉,宛若寶器。觀者無不駭絕。

  女取一葫蘆籽埋於浮土,口唾香津,曰:出!即見芽出成蔓,葉葉相迭,頃刻即有數丈。那枝蔓猶自上升,盤旋彎曲,猶如青煙。女肩挑行囊,踏葉上行,至丈高時,對余莞爾曰:郎君勿負前約。言畢,飛身上升,綠葉翻動,頃刻不見蹤影。一架葫蘆藤蔓,萎靡於塵埃。良久,眾人無言而散。

  余歸,思女芳容月貌,飲食俱廢,晝夜僵臥床上,口出譫語,見鬼見魅。父母驚惶,多方延醫,但病如泰山,藥如輕雲,余形銷神脫,奄奄待斃。父母相對垂淚,無計可施。忽聞門外馬鈴叮咚,呼曰:母舅來矣!言甫畢,一雄壯男子,排闥而入。抱拳長揖,曰:姐夫姐姐別來無恙!母視其高鼻闊嘴,黃須藍眼,大異於國人,惶惶不能語。男大步至余榻前,曰:甥所患刻骨相思之症,藥石焉能奏效?昏聵二老,直欲斷送吾甥性命也!余病日久,閉目斂息,形同死人,早不能應人呼喚。客俯身延頸,察言觀色,嘆曰:鮮嫩靈肉,惟悴至此,吾甥不喜也。遂出紅丸三枚,置余口中。俄頃,余面上紅色洇漶,氣息粗重。客拍掌三響,呼曰:痴兒,去年之約期近,吾甥企盼日久,汝尚不思躦程赴約乎?余雙目睜開,光華熠熠,自榻上一躍而起,以手加額,曰:若非阿舅援手,幾誤阿姐大事。客曰:速行,速行。言畢,昂首而出。余不顧衣衫骯髒,跣足蓬髮,逐客而去。父母涕泣呼喚,終究不顧。

  客勒馬佇立道旁,候余至,猿臂輕舒,將余提攜上馬,如提雞雛。遂加鞭,馬長嘶騰起,去如疾風。余坐馬上,雙手緊捉馬鬃,耳邊但聞風響。忽聞客曰:吾甥開目。余睜眼,見身處荒涼戈壁,四顧枯糙萋萋,亂石密布,渺無人煙。客不語,拍馬疾去,宛若黃煙,俄頃蹤影消逝。

  余獨坐哭泣,忽覺身下石陷,耳邊霹雷聲響,眼前金光萬道,大駭,昏厥。忽覺有縴手撫摸面頰,馨香撲鼻,開目即見女郎,大喜過望,涕淚交流。女曰:妾候郎君久矣。(此處刪去五百字)攜手漫步,見園中奇木異花眾多。有一株大木,葉如蒲扇,枝葉間結子無數,皆鮮活男童形狀。午膳,盤中一金黃男嬰,栩栩如生,生駭絕,不敢下箸。女曰:郎君五尺男兒,何懦弱至此?女舉箸猛擊男童雞頭,砉然而碎。女挾一童臂食之,齧咬之態如虎狼。余心中益驚。女冷笑曰:此童非童,童形之果爾,郎君忸怩做態,妾不喜也。余勉從之,挾食一耳,入口即化,甘美無比。遂放膽大食,狼吞虎咽,女掩口葫蘆而笑,曰:不知味怯如羊,知味狠如狼!余急食不顧回言,滿腮油污,狀甚滑稽。女又進藍酒一壇,香醇無匹。女言此酒系山中猿猴採集百果釀成,世間難求……莫老師,我想你已經看夠了,我也抄夠了。應該提請您注意的是:這篇不倫不類的文章里,提到了吃男嬰,飲猿酒,這兩件事,現在也正是酒國市的重大事件,或者是解開酒國之謎的兩把鑰匙。《酒國奇事錄》作者不詳,從前我也沒聽說過這本書。此書近年來在民間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據說市委宣傳部已發文收繳。所以,我猜測,此書的作者是一個現代人,還生龍活虎地活著,在酒國市。文中的主人公竟然也叫餘一尺!所以,我懷疑這本《酒國奇事錄》的作者就是他。

  余先生,您把我徹底搞糊塗了。您一會兒是酒店的小夥計,一會兒是神出鬼沒的魚鱗少俠,一會兒是雜耍班子裡的小丑,現在您又是威風凜凜的酒店經理——真真假假,變化多端,您的傳記怎麼寫?

  他朗聲大笑起來。誰也想像不到從他那侏儒的雞胸脯里,還能發出如此響亮、清脆的笑聲。他敲打著電話機上的按鍵,使它內部的小電腦頭暈目眩;他把一隻景德鎮出產的細瓷茶杯高拋到天花板上,讓茶杯和茶水獲得重力加速度拋灑跌落在富貴堂皇的羊毛地毯上。他從抽屜里抽出一摞彩色照片,揚起來,照片飄飄搖搖,猶如一群彩蝶。你認識這些女人嗎?他得意地問我。我撿起那些照片,貪婪地閱讀著,臉上掛上了虛偽的羞澀。一個個美女,裸體,面孔都似曾相識。他說:反面有名字。照片反面,寫著她們的工作單位、年齡、姓名,與他發生性關係的時間。全是我們酒國市的。他的豪言壯語差不多實現了。

  怎麼樣,酒博士,一個醜八怪,小侏儒,能幹出這樣的業績,該不該樹碑立傳?讓姓莫的小子快點來,晚了,我也許就要自殺了。

  我,餘一尺,年齡不詳,身高七十五厘米。少時貧苦,流落江湖。中年發達。市個體戶協會主席。省級勞模。一尺酒店總經理。與酒國市八十九名美女發生過性關係。有常人難以想像的精神狀態,有超乎常人的能力。還有極其豐富的傳奇經歷。我的傳記,是世界上的第一本奇書。你讓莫言那小子快下決心,寫還是不寫,放個乾脆屁!

  一

  丁鉤兒感到,鑲著金色邊角的地獄之門,發著隆隆的巨響打開了。他驚奇地發現,地獄並不像傳說中那樣黑暗無光,而是金碧輝煌。紅色的太陽和藍色的月亮同時放she光芒。一群群身披鎧甲的、飾著艷麗條紋的、生著柔軟腕足的海洋生物在他的飄搖不定的身體周圍遊蕩。他感到有一隻尖吻的彩魚在溫柔地啄自己的痔瘡,把那些腐敗的組織清除掉,像肛腸醫院的醫生,麻利地進行著手術。脫離軀體良久的意識之蝶鑽進腦殼,他感到頭腦冰涼。沉醉良久的特別偵察員睜開眼睛,看到女司機赤裸裸地坐在自己身邊,正在用擦車的絲棉沾著一種酸溜溜的液體擦拭身體。他發現自己也是赤身裸體。躺在光可鑑人的柚木地板上。過去的事情緩慢地湧上心頭。他想爬起來,卻爬不起來。女司機仔細地擦著雙辱,神情專注,旁若無人,好像一個準備為孩子哺育的母親。漸漸地,晶瑩的淚水盈出了她的眼眶,匯成兩條小溪,緩緩下流。一種神聖的感情從偵察員心底泛起。他想說話,女司機撲上來,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然後他又感到成群結隊的魚兒在空中浮游,空氣中充滿了魚腥。他感到自己體內蓬勃的酒氣洶湧地灌輸到她的體內去。他醒了。她怪叫一聲,癱軟在地上。

  偵察員搖搖晃晃爬起來,頭暈目眩,手扶著牆壁才免於跌倒。他感到空前虛弱,五臟空空,只剩下一張皮。女司機周身冒著雪白的蒸氣,好像一條剛出鍋的蒸魚。蒸氣過後,是清亮的汗水,從她身上溢出,在地板上流淌。她昏迷在地,十分可憐。憐愛之心像毒糙一樣迅速滋長,但她的毒辣兇狠也令偵察員難以忘懷。丁鉤兒想泄她一身小便,像野獸一樣,邪惡的念頭,打消。想起金剛鑽,想起神聖使命,咬牙切齒,走!跟你老婆睡覺是生活作風問題,你們烹食嬰兒是罪大惡極。他看看女司機,感到她是金剛鑽的肉靶子。我已經穿透了肉靶子,正義的子彈繼續飛行。他拉開衣櫃,選擇了一套藏青色毛料西裝穿在身上。衣服很合身,就像量著他的身材裁成的。他想,我睡了你的女人,穿了你的衣裳,最終還要要你的命。從自己的髒衣服里找到手槍,裝進兜里。拉開冰箱,吃了一根黃瓜。喝了一大口張裕葡萄酒。酒液柔滑,猶如美女肌膚。他剛要走,女司機從地上爬起來,雙膝跪地,雙手撐起,好像一隻青蛙,好像一個嬰兒。她的眼睛裡流溢著可憐巴巴的神情。他突然想起兒子,父愛在心中泛濫。他走過去,彎腰摸了一下她的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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