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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團黑影充耳不聞,動也不動。

  “這家酒店很恐怖,據說有鬧鬼的傳聞,到了午夜十二點,走廊上的燈就會滅掉……”晏斯梵不緊不慢地朝著他笑。

  那團黑影動了動,伸手捂住了耳朵。

  晏斯梵也不生氣,順手把門帶上了。

  大概過了四十秒,門被拍得震天響,暴風驟雨一樣。晏斯梵帶著笑拉開門,一團穿著紅色衛衣的人影就一頭撞在了他身上,他伸手攬住,被那人摔開他的手。

  那少年也不知道是跑的還是嚇的,滿頭冷汗,墨黑頭髮亂糟糟的,火紅衛衣襯得他皮膚雪白,一雙眼睛,氣勢洶洶地瞪著程曦。

  “人渣!”

  本來在倒咖啡的程曦挑起眉毛:“白小胥?”

  “就是我!想不到吧!”白小胥脾氣炸得很:“你這種渣渣,做了虧心事見我不心虛嗎?你這種人遲早出門就被車撞!他嗎的!”

  晏斯梵懶洋洋坐在桌子邊上,只在白小胥爆粗口的時候朝他做了個禁止的手勢。

  這應該算是程曦這輩子難得的幾次被人罵了沒有打回去——前幾次也都跟林郁有關。

  “林郁現在怎麼樣?”程曦沉默了一瞬,然後問他。

  “托你的福,好得很!”白小胥現在完全跟刺蝟一樣,逮誰咬誰:“你還沒死,他怎麼會有事呢?”

  程曦脾氣好得連晏斯梵都驚訝了。

  “坐,”他指給白小胥:“那個房間有床可以睡,等會有人送晚餐來。你想走的話我幫你叫車。”

  白小胥雖然平時上躥下跳一副“我要打十個”的架勢,其實畢竟是讀書的家庭出來的,骨子裡善良得很,也說不出太惡毒的話來。而且程曦態度這麼好,他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又不能真的衝上去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他,冷冷哼了一聲,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坐了兩秒,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很沒氣勢,又站了起來,抱著手臂站在一邊,一臉“我很不開心”的表情。

  晏斯梵看著他在一邊氣呼呼的,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

  白小胥頓時炸毛,跳了起來:“你又摸我頭!”

  “是啊……”晏斯梵笑得嘴角帶勾:“不能摸嗎?”

  “你是傻子嗎!”白小胥徹底炸毛:“還要我說多少次!摸了會長!不!高!”

  “哦……”晏斯梵懶洋洋地:“我覺得高度也沒那麼重要嘛……”

  “你當然覺得不重要!”白小胥心酸得很:“你都一米八了!都不用長了!”

  晏斯梵嘴角又翹了起來。

  明明是懶到天下人死光了都無所謂的性格,在看著這個小書呆子炸毛的樣子的時候,卻比看到什麼都開心——他要是知道這就是晏斯梵一直欺負他的原因,大概又要大叫“變態”了。

  “小白,把我的電腦拿過來,”晏斯梵很順手地指揮白小胥。

  白小胥敢怒不敢言地從門口的地上撈起一個電腦包,態度十分惡劣地扔到了晏斯梵腳下。然後不慡地把衛衣地兜帽拉起來遮住臉,找了個牆角又蹲了下去了。擺明了一副“餓死不食周粟”的態度。晏斯梵上遊戲打了兩場,送飯的人到了。

  程曦看完了一沓業績報告,伸手去拿風險評估。屏幕上的數據此起彼伏,他只不時地掃上一眼。他在戒菸,所以很依賴咖啡,一天這樣高強度地工作,就算是他這樣精力充沛的人,也有點勉強了。

  “這麼賣力,當心過勞死。”晏斯梵剛剛連威逼帶激將騙著白曉胥開始吃飯,走過來開始看程曦。

  “活得悠閒一樣會死,不過早晚而已。”程曦倒是看得開。

  “這麼看破紅塵,難道要出家?”

  程曦那麼多朋友裡面,只有晏斯梵是真的和他是同一類人,都聰明,看得穿,所以有點嘲弄地冷眼旁觀周圍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在這社會裡沒法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乾脆嘲笑這個體系。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會做得比誰都好。只不過程曦已經開始掙脫,晏斯梵還睡在籠子裡。

  程曦熟練地指揮電腦下單,他個人偏愛在收盤前出手,偏偏時機把握得最好。電腦的光照在他面孔上,抿著嘴唇飛快地操作,眼睛裡簡直像有星星,整個側面比雕塑還好看。

  “其實我覺得你還缺點東西。”晏斯梵說。

  “什麼東西?”程曦滑鼠敲擊,把手上抓著的幾支股票都拋了出去。

  “你應該加個眼鏡的,”晏斯梵帶著點揶揄:“最好是銀邊的,看起來衣冠禽獸一點。就直接可以拍股市風雲了。”

  程曦笑了笑。

  別的不說。

  如果自己戴了眼鏡的話,以後回去的時候,小魚大概會覺得很不習慣吧。

  第93章 教訓

  雖然秦家名下俱樂部的清樽紅燭、那不勒斯都名聲在外,但是真正見面的地方,卻是在一個程家名下的私人會所里。

  北京是程家地盤,到了這裡,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目光下,何況,和“那個人”聯姻的家族,也是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

  所以要見,也不能在私宅見。

  林辰碧還在讀書的時候,就被女子大學的國文教授稱讚過“沉靜肅穆,有烈女之風”,她名字借的是“浮光躍金,靜影沉璧”八個字,尋常女孩子起名字喜歡用風花雪月,像大家閨秀反而多用貞靜之類的字。她是獨女,快大學時才生了一個幼弟,家族長輩給她弟弟起的名字,叫丹朱。“誰知心眼亂,看朱忽成碧”,粗淺聽來,倒也對得工整。

  只是,堯順位於舜而不予子丹朱,她二十四史都讀過,不至於連這點直白的暗示都聽不懂。家族有了嫡子,她越是優秀,反而越是壞事。

  唯一的辦法就是匆忙嫁了,小時候就訂下來的親事,聯姻,世交,對方是她從小就見過的病秧子,但也是獨子。要是嫁了過去,又是親上加親,大家冰釋前嫌,她仍然是那個尊貴優秀的家族長女,一家人親親熱熱,其樂融融。

  可惜她有了喜歡的人。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她已經是香港的秦夫人,兒女雙全,塵埃落定。

  她雖然名字起得風雅,其實不太喜歡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這間會所的帷帳用的是藍孔雀毛織的,深沉墨色,隱隱約約透出點熒熒的藍色來,時明時暗,倒像是那個人的風格。

  已經是十二月中旬,北京氣溫降到零度,乾冷,地凍得發白,已經是晚上八點,天穹黑沉沉地壓下來。

  程則鈞到的時候,會所里已經上燈了。會所的前院裡種了硃砂色的梅花,掛著暗紅色的宮燈,有雪粒從天空落下來,打在他穿著大衣的肩膀上,警衛默不作聲地撐開了傘。

  屋子裡倒是暖和,暖烘烘的,老房子的紅木雕花窗並不大,窗帷半遮著,露出隱隱綽綽一個人影,仍然跟年輕時一樣削瘦,無論什麼時候都高傲地昂著脖頸,盤發,抿著唇,隔著雕花窗看著外面,雪光照在她臉上,與記憶里的樣子重疊起來。

  “來了?”她轉過眼睛來。

  都說美人是看眼的,她的眼是真的漂亮,如今美人老了,那雙眼睛卻沒老,一動一靜,都是眼波流轉。

  “來了。”

  程則鈞取下大衣,在椅子上坐下來。隔著一方小小的圓桌,兩個人楚河漢界一般對峙著,桌上的茶冒出白色霧氣,卻沒人去碰。

  屋內這樣暖和,她卻像怕冷一樣,裹緊了身上披肩,在心理學裡說,這是一個拒絕的姿勢。

  警衛員退了出去。

  窗外雪仍然在落,不知怎麼的,忽然讓人想起來八個字:寒夜如鑄,雪落長河。大概也只有這沒頭沒尾的八個字,能寫出此時此刻的蒼茫。

  二十年時光轉瞬即逝,人生過半,塵埃落地,過往的時光木已成舟,好或不好,都已經是一生了。

  程則鈞的手搭在桌上,修長蒼白,骨節明顯,輕輕地敲了一下。

  “這些年……”他剛開了個頭。

  “這些年我很好,你也很好。”秦夫人打斷了他的話:“我這次來,不是跟你說這個的。”

  基因是最強大的東西,就和程曦一樣,這個叫程則鈞的,身為程家家主的男人,也是會無條件容忍自己喜歡的人。

  “程曦這幾天在香港那邊弄的動靜太大了。”秦夫人態度看不出喜怒:“媒體都在跟著他,我一個人彈壓不下,想問問你有什麼想法。”

  但她絕不是來問這個的。

  她要的是程則鈞的態度,是打還是抓,或者是放任自流,一個表態就行。

  但是她沒有說她的態度。

  而她千里迢迢跑到北京來,也不是為了來問一個表態的。

  程則鈞沉下了臉。

  “我以為經過上次,他已經得到教訓了。”

  “他不需要教訓!需要教訓的是你的兒子!”秦夫人聲音果決,態度卻冷得像冰棱:“你最好約束好你的妻子,上一輩的恩怨是上一輩的事,她慫恿你兒子來香港讀金融,是想來和程曦認親嗎!”

  程則鈞態度仍然從容。

  “程晟是個有主見的孩子,不會輕易被人利用的。”

  秦夫人冷冷笑了一聲。

  “你們程家的,自然都是好人。”她看也不看程則鈞:“我也只是一說,那幾個老怪物都沒死,上一輩的帳也清不了,你大可以替我帶一句話過去。從今往後,程曦遭遇到什麼,我就十倍還給你兒子,我林辰碧說到做到。”

  程則鈞看了她一眼。

  “程曦已經遭遇的東西,你又要還給誰呢?”

  秦夫人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這也是她今天晚上,看他的第一眼。

  大概也是二十年來的第一眼。

  二十年前,也是北京,也是大雪,也是寒夜如鑄,程家老宅的梅花開得正艷,雪花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梅花開成雪中血。

  那天晚上,她也是這樣看他的。

  她說:“我不聽任何藉口,任何理由,我林辰碧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那麼這天下的事又有什麼大不了。”

  她說:“我不信什麼前車之覆,我不聽什麼別人的故事,什麼貧賤夫妻百事哀,什麼相看兩相厭,我都不信,我喜歡一個人,吃糠咽菜我都喜歡,我林辰碧選的路,我跪著都要走完。”

  但是,沒吃過糠咽過菜,怎麼知道吃糠咽菜她也喜歡?每一個前車之鑑當年出發的時候,信心也許比自己更滿。彼此都是優秀驕傲的人,有情的時候自然飲水也飽,但愛情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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