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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故封鴻道人甚至不去尋水送服,塞進嘴裡乾巴巴的嚼了起來。丹藥足有一顆青杏般大小,黑色的藥渣粘在了牙齒上,苦澀的滋味自舌尖蔓延。

  好不容易將傷藥吞進了肚子裡,封鴻身上的水泡蔓延的速度見緩,雖仍舊青泡泡的,起碼比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多了。

  眼白處的紅色斑點淡了下來,封鴻抬頭瞧見靈璧仍蹲在自己面前。即便他什麼也瞧不見,小友仍是擋住了他觀戰。

  靈璧欲言又止,雙唇囁嚅了好一陣子,聲音才從喉嚨里傳了出來。

  “值得嗎?千百年的歲月,求一塊虛無的,不知能否存在的驚木,值得嗎?”

  封鴻聽了後稍一愣神,緊接著身後一熱,他回頭瞧見寒松的視線也看了過來,顯然也在等著這個問題的答案。自從與兩位小友相識,封鴻一直擺著前輩的架子,時不時的提點他二人一番。

  然而靈璧也好,寒松也罷,誰也不想要他的教導。這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讓兩位小友真心等著他來解惑。

  封鴻盤腿坐在地上,招呼身高樹大的寒松坐下,和尚站著太高了,光是抬頭看他,封鴻都覺得脖子酸痛。

  寒松不是彆扭的人,走到了靈璧旁邊,順勢與她一起並肩坐在了石磚地上。既然要為兩位小友解惑,封鴻還著真擺了一副師長的架勢。

  方才痛的在地上打滾,道袍皺做一團,拉平了褶皺之後,封鴻雙手搭在膝上,回憶了一下教導弟子的方法。不憤不啟,不悱不發,雖說是儒家的理念,在此時卻最為適用了。

  封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提出問題的靈璧,反問了起來。

  “爾等修仙是為了什麼呢?”

  靈璧幾乎是脫口而出,不假思索道:“長生。”

  修行之路漫長,兇險,且苦。恐怕也就只有長生這一條,能夠誘惑著修士踏入仙門,或在各地秘境裡遊歷,或與世隔絕待在洞府里閉關苦修了。

  築基者可活五百載,結丹的能活千年,元嬰修士存世五千載歲月,化神可活萬年。修士所求的長生是有盡頭的,唯有突破境界,白日飛升去往上界,才能繼續活下去。

  “修行是為了長生,長生之後呢?”

  封鴻繼續追問。

  長生也不是永生,之後自然是繼續修行了,誰也不能懈怠。否則生命即便漫長,卻仍有盡頭,到了日子沒能突破境界,還是會化為一捧黃土。境界越高,突破越難,化神修士已是登頂的大能,卻百中取一能踏上去往上界的仙途。

  其餘剩下的,多半還是要死在這方小世界裡的。

  封鴻聳聳肩,釋然的笑了起來:“修行是為了長生,長生之後卻仍要修行。窮極一生,戒絕慾念情感。無妻,無子,無能兩肋插刀的友人,只剩了漫長且看不到終點的修行,又值麼?”

  說的靈璧陷入思索,封鴻將矛頭對準了一旁的寒松。

  “你日日夜夜侍奉佛祖,誦讀經文,跪在地上磕頭。佛祖能給你什麼?身為出家人,你甚至不能跟佛祖提要求,你當無欲無求,當六根清淨,當甘之如飴的向它叩首。”

  “可你見過佛祖現身顯靈麼?”

  抬手往北山寺的方向指去,他繼續說道:“不久前,我曾在你們的禪房裡,用你的匕首,刺死了一個無還手之力的婦人。佛祖也好,佛子也罷,沒得人上來攔我呢。”

  “千百年的歲月,侍奉著這樣的佛祖,值得嗎?”

  寒松眉頭蹙起,在牢獄裡見到靈璧時他就知道一定是北山寺里發生了什麼,如今聽封鴻道人一說,他們竟然還在寺中殺人了。

  “佛祖教你普度眾生,教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人都死在它自己眼皮子底下了,它卻無動於衷。”

  封鴻言語之間很是不屑,什麼真神佛祖統統虛的很,騙人唬人罷了。

  “小師傅,侍奉它你值得麼?”

  靈璧與寒松二人被封鴻說了個啞口無言,明知他話里的都是歪理,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反擊,僵在了原地。

  封鴻見他不言語,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故而,二位小友覺得院判值不值呢?”

  值得二字虛無縹緲,靈璧認為封鴻道人的回答沒有問題,是自己詢問的方式不對。同樣沒有回答封鴻,靈璧繼續開口問道。

  “前輩覺得院判為了一塊驚木,對不對呢?”

  道人活了千年,歪理一堆一堆的,對上靈璧如此直接刺耳的問題,不僅沒有慌亂,反而比先前回答時還要來的輕鬆。

  恰好霧氣中傳來一聲黃皮子的尖叫,封鴻便藉此舉例。

  “黃皮子天生吃肉,若非要它吃素便是有違天理。草地里的羊天生吃素,你若以葷腥飼之,亦是有違本性。你們正派修士本心純善,若有人逼著爾等殺人,那是他不對。”

  說著封鴻道人的眼神冷了下來,明明眼前只是一具凡人的肉身,本該毫無大能的威懾力。可不知怎麼,被他瞧了一眼,靈璧的背後便出了一身的毛毛汗。

  “貧道與院判呢,娘胎里便心眼子黑,用生辰八字算下命格,天生的大奸大惡之輩。”

  封鴻盤著腿,嘴角的笑意里滿是陰冷。

  “逼著我們行善,恐怕也不對。”

  放在膝上的雙手向前伸去,反手將掌心向上,掌背貼在冰冷的石磚上。

  “這雙手,就該沾滿鮮血性命。你教它救人?”

  腦袋搖的如同凡間孩提手中的撥浪鼓,封鴻連連拒絕,無法想像自己救人的畫面。

  “做不到的。”

  “還有……”

  封鴻的歪理一條接著一條,說了這麼多,竟然還有。

  靈璧可聽不下去,抬手朝他眉心點去,如同在北山寺時給自己下的定身咒,她也封了道人的肉身。從身後抽出師尊的巨劍,劍身銀光閃爍,刃處吹毛可斷,往封鴻道人的腕子處比了比。

  壓低了聲音,靈璧半跪著湊到封鴻耳邊:“若前輩這雙手註定沾滿鮮血,那我就只能砍了它。”

  “我的心也黑了,要挖出來看看嗎?”

  封鴻雖不能動,開口卻是躍躍欲試的野,好似靈璧答應了,他就會真的解開衣衫將胸膛袒露一般。

  “小丫頭,你這塗著丹蔻的手中沾過人命嗎?若你願意,此路大可自貧道起。”

  靈璧還要再說,寒松的掌心往封鴻額頭拍去,給他下了個閉口禪,封了道人的喉舌。將封鴻推到一邊,寒松拉起了靈璧。

  “那邊快要打完了,女菩薩不必與魔修爭一時高下利弊。”

  且看看誰占上風,以此商議接下來該怎麼做才是正途。霧氣比之方才似乎淡了不少,從朦朧一片將萬物隱於其後,到如今幾乎不用散開靈識,光憑肉眼便能隱隱約約的瞧見裡頭的人影了。二人並肩站著,吹拂過衣衫的風越來越大,視野里也越來越清明,再有不多時便能看的清清楚楚了。

  而被寒松定身的封鴻,背對著迷霧,雖能察覺霧氣正逐漸消散,可視野里既瞧不見老友,也瞧不見五通,心裡急躁的很。且後面還有一句論證他沒有說完,如今憋在嗓子眼,如鯁在喉,不上不下的真是難受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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