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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胥筠躊躕片刻,起身揖禮:“那復塵便斗膽了。”
司徒鄞笑著讓他坐下,信手在棋盤落下一子,“不是說了嘛,你且隨意說。”
胥筠道:“鍾將軍武藝超絕,兵法熟諳,十二歲拜師,十六歲拜將,自先帝在時便殫心為國禦敵,是位難得的忠臣良將。”
“良是良將,”司徒鄞漫不經心地轉動指端黑子,“可復塵怎知,忠是真忠?”
我抽心一冷,傾刻緊張起來,只待胥筠如何作答。
短暫沉默後,聽得謙雅聲音道:“皇上,鍾將軍浴血沙場,立下戰功無數,先皇在時,便褒獎將軍是‘忠肝義膽’……”
“可先皇在時,忠肝義膽的鐘將軍,手裡還沒有西南五郡和瑤西四地的兵權。”
我暗嘆一聲:果然,哥哥手握兵權太重,司徒鄞人前不提,終究是他一塊心病。
西南邊陲有未國大軍常年眈踞,能領兵抗敵的,放眼褚國上下、老將新生,沒一個抵得過鍾孑群。這兵權司徒鄞給則給矣,但功高震主,國家超過半數戰力皆在一人掌握,身為一國之主,司徒鄞終是不放心。
即使娶了鍾孑群的妹妹,仍舊不放心。
心中多想了一些,二人的對話便有幾句沒聽真切。待我定下心再去聽,卻是略帶無奈的一聲:“塵卿這步棋,逼得太緊了啊。”
一張指尖點額,似笑非笑的臉透過重重枝葉,隱約可見。
胥筠微笑:“皇上請慢思。”
司徒鄞盯著手中棋子,淡淡搖頭,“這一枚棋,棄了,不舍,不棄,不甘,該當如何?”
話落,忽地以手掩唇咳了起來。
胥筠沉吟:“近來時氣不穩,皇上該保重龍體,御醫院的藥也是良方,良藥苦口。”
“呵,你也婆媽起來……”
胥筠只有苦笑,“聽說皇上不肯喝藥,日日只用參茶頂著,參湯雖補,到底不及藥石有效。”
司徒鄞素有舊疾,一病起來就鬧脾氣不肯喝藥的性子,我也曾聽迢兒當笑話說過幾回。眼下既沒有關於哥哥的話,我預備便走,免得一會兒被發覺不好收拾。
已輕手輕腳走了出去,偏司徒鄞的話音從背後追來:
“這一碗藥,我不想喝,你們一個個地都來勸我;這一杯茶,我想喝得很,卻又不得不遠遠擱開,你們要我怎樣?”
這句不似他平素口吻,胥筠容與一瞬,道:“茶就在手邊,皇上喜歡,喝便是了。”
我腳下一步遲疑。
“是啊,就在手邊。”司徒鄞嘆得我莫名心顫,“本以為只是一杯尋常的茶,眼下卻越發捨不得它白白涼在那裡……”
“茶該趁熱,涼了變色變味,便會辜負。”
“復塵在說什麼?”
“皇上在說茶,臣也在說茶。”
他們在說什麼……
紛擾思緒不受控制地湧入心海,我不敢聽下去,匆匆轉身,迎面卻見陳公公走了過來。
天滅我也,真該早些走的!
遊廊一道狹路相逢,我失色地朝陳公公連連擺手,偏這老兒不解我意,揚著聲道:“奴才見過嫻妃娘娘,給娘娘請安。誒娘娘,您的手怎麼了?”
我的手想揍人!
這般大嗓門,就是個聾子也聽見了……我不得已,只好隨陳公公返回月台,不看司徒鄞的臉色,低眉速速道:“臣妾偶一散步,不想擾了皇上與大人的雅興,臣妾便先——”
“嫻妃留下。”輕輕巧巧的四個字,阻斷了我所有說辭。
我閉目哀嘆,臉垂得更低。
以胥筠之耳力,未必對我的行藏沒有察覺,但不知司徒鄞是否也早就知道……
不,不會,否則他哪會說出那些捨得不捨得的話?
“有什麼事?”司徒鄞開口,問的是陳公公。
“回皇上,再過幾日就是瓊芳會,剛剛太后娘娘差人來說,今年的宴會可以著辦起來了,且嫻娘娘甚是妥當,太后娘娘的意思,今年莫如就由嫻娘娘來經手宮宴之事。”
我茫然看著陳公公,什麼瓊芳會,我聽都沒聽過,怎麼叫我來辦?
餘光掃見司徒鄞漫敲扇柄,閒閒散散的模樣。“嗯,是要到春分了,我竟忘了,至於嫻妃……”
聽得點名,我收斂視線,盯住腳邊裙裾。
“她手生,還是讓應妃去辦吧。”即便未見其容,總覺著說這句話時是染了笑意。
“是。”
陳公公去後,胥筠隨即告辭:“皇上與娘娘敘話,微臣先行告退。”
司徒鄞笑意澄澄:“棋還未完,復塵怎麼能走?左右是我輸你,還嫌贏得多啊?”
我正滿身不自在地想尋個逃遁之法,聞言立即道:“皇上與大人下棋,臣妾不該在旁擾神,便先告退。”
說罷不待司徒鄞開口,疾步退下。
回宮後問過秋水才知,褚國的春天來得晚,元宵前後寒陰之氣最盛,所以宮例在每年春分這一日,皇太后舉辦盛宴,詔令京中鐘鼎簪纓的公卿小姐們入宮,與後苑妃嬪一道釀春酒,品美食,取一個破寒轉暖,萬物蘇長的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