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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第二天天氣有些陰沉沉的,雲層像退了又漲的cháo水,一層一層蓋在頭頂上,將she進來的陽光一縷一縷地擋在外面。風吹著台階上的旗幟,嘩啦啦地響。蕭寶融受命登基的高台方圓數里,面臨長江,分布五方,一層一層的台階列次而上,遠遠望去,直上雲霄,仿若垂天之梯。左右兩邊旌旗儀仗,森然排列,寂然無聲。群臣分列兩旁,蕭衍立於右首,蕭穎胄立於左首。

  謝芳菲等身份較低的僚屬只在下一層靜候。四下里只聽見狂風扯著一排排的旌旗,獵獵飛舞。舉目四望,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一浪高過一浪,驚濤拍岸,氣象萬千。遠處的樹林全往一邊倒,葉子吹得翻了起來。謝芳菲的頭髮衣衫吹得一陣飄飛亂舞,似乎要離她而去。下面這一層的氣氛比起上面稍微輕鬆一點,有人交頭接耳低聲交談。謝芳菲聽到上層傳來絲竹管弦之聲,知道大典正式開始。

  群臣將頭戴嵌寶珠玉皇冠,身穿黑色金帶皇袍,年僅十三歲的蕭寶融迎上來,面南而坐。群臣奉上冠冕璽綬,然後齊齊下跪,三呼萬歲。所有的侍衛一個接一個,由上而下跟著跪下來,高呼萬歲。眾人行了八拜大禮,然後由新君封蕭衍為征東將軍,賞賜鼓吹一部。開始宣讀討伐蕭寶卷的詔書檄文。

  謝芳菲在下面隱隱聽得什麼“寇賊不梟,國難未已;宗廟傾危,社稷將墜”等語,心裡疑惑,怎麼不是蕭衍宣讀詔書檄文,而由蕭穎胄代替。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容情偷偷溜到她的身邊。謝芳菲驚喜地說:“你怎麼下來了?不用待在大人身邊?”容情笑說:“我下來吩咐一些事情,順帶來找你。反正也快結束了,沒什麼要緊的。”

  謝芳菲問他:“按理說應該由大人親自宣讀檄文才合適,怎麼由蕭長史代勞?”容情挨近她,低聲說:“可能是傷勢還沒有好的緣故。大人今天很少說話,神情也有些異樣。蕭長史代為宣讀也是一樣的。”謝芳菲點頭,說:“你這會子還不上去?大哥他們要回去了吧?”容情回答:“我正是為這件事而來。大典已經結束,眾人的防備減至最低,刺客若要動手,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所以我下來做一些安排,讓侍衛們提高警惕。”

  兩人話還沒有說完,蕭寶融在群臣的擁護下走下台來。謝芳菲趕緊低頭跪下,直等了半天,儀仗全部過去後,才跟著眾人下來。群臣靜立在台下,恭送蕭寶融的鑾駕回宮。

  眼看著精緻華美的宮車緩緩走遠,眾人提著的心放下來,大舒一口氣,總算沒出什麼意外。正要散去,江面上忽然捲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急如驟雨,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對面不見;壇上的火燭,盡皆吹滅。眾人吃了一驚,都伸手擋風沙的時候,橫變突生。侍衛堆里一把暗劍快如閃電地朝謝芳菲she來,謝芳菲茫然不知,容情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撕心裂肺大叫小心,謝芳菲早就中劍倒在地上。

  容情發了瘋一樣搶到她身邊,影子劍從背後穿身而過,胸前血如泉涌,下身也一片血紅,地上的血越流越多,慢慢地積了一窪血水。容情顫抖著手替她運功,謝芳菲毫無知覺,氣息幾乎斷絕。容情快速點了她周身三十六處大穴,拼命止住不斷流出的鮮血,真氣源源不絕地輸到她體內。眼看她生機越來越微弱,容情心急如焚,咬牙恨聲大喊:“劉彥奇,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生!”

  就在謝芳菲中劍的那一剎那,眾人還陷在狂風裡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秋開雨從高台上乘風伺機而下,揮掌逼退眾人,真氣排山倒海而來,銳不可擋。借著風勢,大鵬展翅一般,旁若無人地朝蕭衍一行人飛來。風沙里,掌如閃電,瞬間移到侍衛的中心,使了一個假身,引開呂僧珍等人的注意力。然後手掌屈成爪形,一爪朝蕭衍的胸口抓來,正中心口。

  秋開雨親眼看著他當場斃命,然後拳打腳踢,逼退侍衛,飛身離開。臨走前,往謝芳菲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後轉頭望向侍衛堆里。劉彥奇沒想到秋開雨眼睜睜看著謝芳菲中劍,不肯出手相救,大叫不妙,心膽俱裂,一閃身,鬼魅般she了出去。秋開雨恨極,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所過處,遍地屍體,無一活口,死狀極其慘烈。

  劉彥奇心思歹毒,料准了秋開雨絕不肯放過此次刺殺蕭衍的絕佳時機,因此混進侍衛叢中,埋伏在一旁。他之所以敢在秋開雨眼皮底下現身,是想故伎重演,借謝芳菲之手再次讓秋開雨陷身重圍追殺,緩解自身的危機。整個魔道的人在秋開雨的授意下,全體追捕劉彥奇,他已經被逼到山窮水盡,無處可逃的地步,狗急跳牆,因此孤注一擲,冒著現身的危險,想借蕭衍等人將秋開雨一舉剷除。沒想到秋開雨對他故意擲出的影子劍視而不見,趁亂同時擊殺了蕭衍。劉彥奇大驚之下,逃之夭夭。眼前的一切不過舊事重演,一樣的開頭,卻不一樣的結尾。

  容情的右手緊緊抵住謝芳菲的後心,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毫不關心。蕭衍倒在血泊中,當場死亡的消息傳出來,眾人皆驚,人馬混亂,惶恐不安,旌旗橫七豎八,東倒西歪。呂僧珍鎮定自若地指揮侍衛親兵,沒有一絲慌亂。真正的蕭衍卻從隨從里站出來,摘下臉上的偽裝,大聲安撫眾人。眾人見死的是替身,人心大定,立即恢復原來的隊形,井然有序。

  蕭衍趕過去看謝芳菲,見她渾身是血,眼神渙散,探了探鼻息,全然沒有動靜。長嘆一口氣,悲從中來,冷冷地說:“秋開雨,劉彥奇,不殺你們,蕭衍我誓不為人!”容情什麼都顧不得,只知道一味地將真氣送到她體內,不肯停手。眾人看不過去,勸他說已經沒用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蕭衍見他心智有些失常,暗中搖頭嘆息。心中不忍,揮退眾人,說:“你們都回去吧。”走到容情身邊,欺哄他說:“容情,芳菲傷成這樣,得趕緊回城找大夫。我們先上馬車再說。”使了個眼色,讓人將容情拖開。

  容情忽然抱著謝芳菲站起來,喃喃說:“大夫,對,應該立即去找陶大師。陶大師一定可以治好芳菲的傷。”眾人聽得不忍,這裡是荊州,一時半會間哪裡去找陶弘景。就算快馬加鞭地趕到建康,謝芳菲哪裡還有救,屍體早就腐爛了。容情像想起什麼,身體猛地一震,眼神激動起來。一掀帘子,抱著謝芳菲真的上了馬車。眾人一陣欷歔嘆息,看容情這個樣子,離瘋魔也不遠了。蕭衍怕容情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吩咐車夫快馬加鞭趕回城去。

  容情伸手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瓷瓶,上面的圖案崇山峻岭,雲煙繚繞。運力破開密封的瓶口,倒出一粒赭色的丹丸,赫然是謝芳菲當初死纏爛打從陶弘景手中要來的“善勝”。一手運功,一手扶起她,事不宜遲,立即餵她服下。然後驅動全身的真氣,助她吸收藥力。額頭上滿是汗水,心力憔悴,真氣耗竭,仍然不肯停歇。

  天色將近黃昏,天邊尚殘留一抹血紅的雲彩,分外的紅,紅得讓人悚然害怕,想起別樣的物事。容情全身上下一片刺目的白,頭上也纏著一塊白布,手上抱著同樣一身孝服的小文,趕著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出了高大冷清的城門。馬車上是一具棺木,還帶著油漆的味道。一大一小默然無語,神色木然地離開了荊州。路上行人見到新漆的棺木,全身的麻衣白布,搖頭嘆息,亂世里,這樣的事太尋常了。到處都是死人,還能入土為安已經算得上幸運。

  容情僵直著身體,一手抱緊小文,一手伸得筆直,不停揮舞著馬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天色昏暗,一片寂寥,空曠的道路上只有馬車晃動的聲音,小文早在他懷裡睡過去了。馬車忽然停下來。容情冷冷地看著負手立在前方的人——青衫長袍,面容平靜的秋開雨,手上提著一個木盒,直直地攔在道路的中央。

  秋開雨終於來了。容情小心地將小文放在馬車裡的小床上,站起來,一臉陰霾不善地盯著他。秋開雨一步一步走近,地上留下一個一個千斤重的腳印,清晰可見。秋開雨表面上看起來無事,地上深達一寸的腳印泄露了他的心事。容情眼睛看著他,默然無語。短短一段路,秋開雨走起來,像是踩在心口的鋼刀上,閃著白森森的光芒,一腳一刀,一刀一個窟窿,流出的不是血——他哪裡還有血,有也流不出來。

  秋開雨伸出重若千斤的右手,扶上棺蓋。容情閃出來,一掌揮開,大喝一聲,憤怒地說:“秋開雨,你想幹什麼?”秋開雨居然沒有反擊,避了開去,冷聲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會相信的。”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如同水中流動的長長的水糙,停止不下來。他不敢再靠近棺木,寧死也不會相信的。

  容情冷笑說:“她活著你不肯救她也罷了,死了還要讓她不得安寧?秋開雨,芳菲會死,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還有面目來見她?你還要打擾她最後的安寧?你若還剩一點良心,滾!”秋開雨對他這番侮辱無動於衷,眼神忽然黯淡下來,臉上一片死灰,沒有半點神采。就這樣站立,既不肯讓開,也不肯離開。半天,突然動手,就要打開棺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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