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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人下到谷底的時候,那十來個年輕的村民已經等在那裡了。十幾個人就像是一群雕塑,個個一臉茫然的神色,立在那裡一動不動,身上布滿了從樹上落下來的雪霰,像足了八一電影製片廠出品的戰爭片裡英雄們定格的鏡頭。

  但這群定格的英雄裡面,有一個年輕人是興奮的,同樣茫然的神情裡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後的狂喜,還帶著一絲躍躍欲試,想要隨時飛躍而起,大喊一聲革命口號似地。劉清遠的目光掃向那個年輕人的時候,就全身一震,咕咚一聲坐到雪地上去了。

  那個年輕人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姿勢,雙手平端著,像是藏族同胞在向最尊貴的客人奉獻哈達。而且,他的雙手之上也確實捧著一條長長的哈達,不過不是潔白的,而是血紅血紅的,在積雪的反光和太陽的雙重映射下閃著刺眼的光芒。

  那正是阿炎脖子上一直圍著的紅色圍巾喲……

  那一群雕塑看到劉清遠倒在地上,就改變了定格的狀態,開始騷動起來。在看到紅圍巾的同時,阿福跟劉清遠一樣激動,但他還能撐得住,一邊輕聲呼叫著把劉哥從雪地里拉了起來。

  劉清遠一躍而起,一把摟住那個年輕人的雙肩,身體抖動得如同狂風中的樹葉。由天使了全力,以至於摟住雙肩的動作變成了卡住脖子,致使那個年輕人頓時喘不過氣來,只能從脖腔里發出嘶嘶的聲音,一雙眼睛變得無比驚恐,直視劉清遠因激動而變形的臉孔。

  阿福也被劉哥這個瘋狂的動作嚇住了,不停地拍打著他的後背,嘴裡一邊說著:“哥,快點鬆手……哥,快點鬆手。會……會出人命的。”

  劉清遠似乎從夢囈中猛然醒來似的,鬆開緊緊卡住對方的雙手,嘶啞著問:“這個是從哪裡來的?人呢?人呢?”

  年輕人擺脫了劉清遠,驚恐地退到人群後面,只顧大口喘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倒是他身邊的三個人同時替他回答,像是要證明這個圍巾是他們大家的功勞,不能算在一個人身上似的:

  “同……同志,只看到圍巾,沒有找到人。”

  “這條圍巾,是從這棵大樹上取下來的,就掛在那根最高的樹枝上來的。”

  “小三為了爬上去拿,還掛破了□□。”

  “你們下來之前,我們把周圍都找遍了,真的沒有看到人。”

  “我們怕是被雪埋住了,還用腳趟了好幾遍,都沒有。真的,都趟遍了的。”

  “不信你看,我們的褲角還都是濕的,現在都梆梆硬了。”

  劉清遠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手裡緊緊攥著從年輕人那裡幾乎是搶過來的圍巾,一聲不吭。圍巾還在,人卻不見了,那是什麼緣故?

  還沒有等他想明白過來,阿福在背後輕輕拍了他一下,用顫抖的聲音說:“哥,你看!那是什麼?”

  大家都被阿福的話語驚住了,順著他的眼光向遠處望去。只見整個谷底一片白茫茫地,像是鋪了一床厚厚的棉被,雖然有些起伏,當然還有一條條凌亂無章的淺溝——那是剛剛被村民們雙腳趟出來痕跡——但並沒有什麼異狀啊?

  “你們仔細看,那靠著山角的小樹下面!”阿福見眾人視若無睹,口氣變得焦躁起來。

  劉清遠擦了擦了雙眼,運足目光向阿福指的方向看去,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隆起的雪堆,與周邊的環境絕不相襯,就這麼孤零零地,有些突兀又有些怪誕,倚傍著小樹——就這麼兀立在那裡。

  似乎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立在那裡了,但又像是剛剛才從地底下冒出來似地,正對著劉清遠,哀婉而冷峭地立著。

  為什麼是對著我?為什麼像人一樣充滿情緒?為什麼我的腦中會冒出“哀婉”這個字眼?為什麼……這個雪堆像是帶著生命一般,給我這麼大的衝擊力量?

  在場的眾人瞬間又變成了雕塑,定格在那裡,每個人甚至都有些毛骨悚然。

  積雪被清理出來了,果然露出一個用石塊壘起來的墳堆。是新墳,壘得很潦草,也沒有豎墓碑。阿福看了一眼已經變了臉色堆坐在那裡的劉清遠,傳令十幾個村民搬開石頭,再找來鐵杴掘開下面的浮土(為了尋人需要,是事先特意安排帶了兩把杴的)。只挖下去幾十公分,撥開一叢乾草,阿炎的屍體就暴露了出來(看來掩埋她的人事發突然,也沒有攜帶應手的工具),就那麼靜靜地躺在淺淺的坑穴里,神態很安詳,不像是受了很大痛苦的樣子。

  多麼好心的人啊,埋得這麼匆忙,卻沒忘了在死者的身子底下和臉上都鋪好或蓋上乾草,是怕泥土冰壞她的身子,或弄髒了她如花一般的面容罷。

  劉清遠看到阿炎的那一瞬間,就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似乎漫山谷的積雪都整個飛了起來,一直升到頭頂上去。阿炎也跟著飛了起來,在他的頭頂上像飛天一樣起舞。他大叫了一聲,就陷入到無盡的深淵和沉寂中去了。

  第30章 46

  阿炎確實不是摔死的。甚至,像是奇蹟一般,她們母子幾乎沒有受什麼皮外傷。

  在阿炎被甩出車門的那一瞬間,也是奇蹟般地,阿炎竟能一把將平躺在后座上睡得正香的小田田抱在懷裡,反應之快就像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或是接受過嚴格訓練的老牌特工。也就在把兒子抱在懷裡的那一剎那,她的身體已經離開車廂,和漫天的雪花一起飄舞在空中了。田田被母親這個劇烈的摟抱動作驚醒過來,發出一聲響亮的哭聲,但隨即被狂風灌進嘴裡,就此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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