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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遂在心中肯定了,不經過深想地,就這麼肯定地說出來:“你問我那些話,不過是想知道我真正的是什麼樣子,你太貪心,卻從來沒有想過打破幻象之後的結果。其實你不必知道,我也不必告訴你。如今你知道了,愛怎樣便怎樣罷。我認命。”

  凱思緘默地看著她,廊外的雨被風吹進來,打濕了他們的衣裳和頭髮。林自南似乎凍得厲害,面色慘白,嘴唇青紫,渾身都在打顫。凱思很深地嘆了口氣,他道:“我不認為你錯了,也不認為這是不可糾正的事情……”

  林自南煩悶與厭棄一齊湧上來,她放棄了,冷冷地丟下一句:“我累了。”她感到自己和凱思之間的隔閡從未如此深過,就像破裂的瓷瓶不再有可能被補全。她此刻已喪失了往好的方面思考的能力。她知道自己和凱思的隔閡從來都有,她費盡心思曾去彌補過這些裂痕,或許不止為了讓自己活得舒心一點,但此刻她不再深想,她覺得一切皆是徒然。她失敗過這麼多次,不該不允許她失望。

  凱思上前一步,拉住她,脫下身上的大衣,將她裹進來,像是那個冬夜他給她的手套上手套一樣。凱思將林自南抱在懷裡,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問:“告訴我,那些讓你覺得累的事情。”

  “就像你覺得我遙遠一樣,我一樣覺得走不近你,”溫暖逐漸壓下身上的寒意,林自南閉了閉眼睛,交睫處一片濕涼,也不知是雨是淚了,她驚異自己還能放緩語氣和凱思說話,“你突如其來的愛,你拗口的母語,你不知所謂的研究,都讓我覺得害怕,都讓我覺得如隔天塹。而我為了讓自己不那麼害怕,一步一步只得自己在黑暗裡悄悄摸索,儘量為自己找到更多的出路……我沒有辦法開口告訴你……就像一局棋,本身就下壞了,註定要輸了……”她仿佛明白自己是在維護自己,於是很深地自厭起來,她也意識到凱思極力的理解於她更像是一種羞辱,仿佛在提醒她是有多麼無理。即便她無理,他也給予機會讓她辯駁。這樣的體諒讓她難以忍受。或許他永遠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因為她要理解自己都難。她的牙齒咬緊了,陰鬱的戾氣像是拔地而起的劍戟,將她圍困在當中。林自南用力搡開凱思,將大衣扔給他,退後,靠門站定了,搖了搖頭,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輕聲說:“你不要再靠近了。”言罷,轉身僵硬地朝屋子裡走去。

  凱思手臂上搭著大衣,有些失神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林自南跨進房門的那一刻,眼淚抑不住地往下掉。她對凱思說的話像是留聲機一遍一遍地在腦子裡回放。在私底下,她習慣將錯責的箭簇對準自己,而面對他人時,她還是難以避免地舉起了手中的刀劍。她明白自己的話多是臆測,凱思沒有反駁,她便一股腦任性地說了下去,最終過了火。如今她是沒有臉面再見凱思了。她仍是覺得自己是有錯的,即便嘴上強硬地否認全部的指責,但她畢竟難以和自己的陰暗和解。她覺得自己像是牆腳縫隙里生的霉,苟活在潮濕和陰冷里,見了陽光是要死的。

  窗外的雨打在油布縫的篷面上,騰騰躍起嘈雜。林自南帶上門,向床榻走了幾步,撐不住了,腿一軟,跪倒在地,雙膝磕在涼的地板上,隔著布料也感覺到疼痛里夾雜著寒意。她倒在地上,側身半臥著,無望地環顧四周。她突然發覺,自己甚至沒有不該躺在這裡。窗簾、床單、被褥、門,甚至地板——這裡不是她的家,這裡是凱思的房子,而他只是把這裡分享給她住罷了。

  無助與孤獨像閉攏來的潮水,將她淹沒了。林自南終於崩潰,捂住臉,牙齒咬住下唇,狠厲地要咬出血來,哭聲像嘶吼一樣,在喉嚨里低低地滾動起來。

  第十八章

  今兒又是個晴好的日子。北平的夏天也不常下雨。林老爺覺得自己近來猶愛這種乾燥明朗的氣候,還未入盛夏,遠遠近近簇在鱗鱗灰瓦上的柳樹褪了新黃,縷縷被風梳通順了,如暈開的青煙,蟬噪也就一兩聲,像是糕點上點綴的芝麻。他拄著黃木的拐杖一步步從房裡挪出來,挪到明燦燦的太陽光底下,暖意似乎連光潤的拐杖上也鍍了一層,不久便可暖到木髓里去了。他格外貪戀清早鵝黃嬌嫩的日光。

  錦兒端著盛髒衣物的木盆經過,見了林老爺正站在檐下逗鸚鵡,不由吃了一驚。她揚聲喜道:“老爺今兒看起來氣色真好。”她猶記得那日林自南歸省後,林老爺病得半夜發起高燒,說了一夜的胡話,嚇得太太衣不解帶地陪了一整夜。太太也不敢勸他叫林自南來,生怕給他病上又添一把火,把人給燒沒了,遂叫自己見了林自南,萬不可提起老爺的病情,不然又是一頓好鬧騰的。翌日林自南同凱思離開了,林老爺燒倒是不發了,就是人失了精神,不復往日即便咳嗽不停,人看著還有幾分容光的光景。

  林老爺在病榻上一躺,便是將近半個月。錦兒心想誰要是整日待在見不了光的陰暗室內,同家具陳腐的木頭味道作伴,一待便是這樣久,必然覺得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她有時候同林太太往屋裡送吃食,見了林老爺,只覺得他像是生在床榻這朽木根上的一片霉苔,全然無生氣的模樣。今日總算見他走出屋子,錦兒心中不自主地長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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