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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阡陌停下步子,警覺地看向四方,手中握緊鐮刀。片刻,身後又傳來一聲,她緊張地轉頭,什麼也沒有。

  四周平靜下來,阡陌的心定了定,正待前行。突然,前方的樹上躥下來一個東西,正正落在阡陌面前,渾身黑毛,目光兇惡,朝她齜起陰森的尖牙!

  阡陌被嚇得幾乎魂都要飛走,連忙後退,用銅鐮對著它,雙手發抖。

  那個東西是一隻野獸,像猴子,卻比猴子大;像猩猩,臉又不像,阡陌從來沒有見過。

  “走開!”阡陌將手裡的銅鐮揮著,那怪物似乎有些怕這東西,卻不肯離去。

  它四隻腳在地上左右移動,兩眼閃著凶光,似乎在尋找機會。

  “走開!”阡陌也豁了出去,再度用力揮動。

  那怪物停了一下,卻突然朝她撲去。

  阡陌驚惶萬分,幾乎能感到就要被那利爪或牙齒碰到,“嗖”一聲,一支箭she中了怪物,它嘶叫倒地,掙扎不已。

  阡陌驚魂未定,一邊躲開一邊望去,卻見是倉謖等人趕了過來。

  從人拔劍將那怪物砍殺,“無事麼?”倉謖跑到阡陌面前,看著她。

  阡陌喘著氣,正想搖頭,突然看到他身後躥過一道黑影。

  “當心!”她大叫。

  倉謖回神,卻已經來不及。另一隻怪物將他撲倒,滾在地上,倉謖無法把劍,只能用雙手死死撐住它的兩臂。

  突然,那怪物的頭上被狠狠一砸,血漿噴了倉謖一臉。

  怪物登時失了力,倉謖將它推開,喘著氣望去,卻見是阡陌站在那裡,手上的鐮刀血淋淋的。

  “你……你無事麼?”她的聲音仍然發抖。

  倉謖看著她,目光定定,似乎很是不可置信。

  *****

  林子裡有泉水,倉謖清洗了手上和面上的血污,抹一把水,抬起頭來。

  阡陌站在一旁,神色有些侷促。

  倉謖沒有多言,擦乾淨水,招呼眾人回去。

  那兩隻山魈的屍體也被抬著,從人們開玩笑說,方才還想著忘了給子閔大夫帶祭品,這下好了,兩隻山魈,國君也沒那麼大的面子。

  阡陌默默地跟在後面,過了會,實在忍不住,道,“你怎不問我為何走開?”

  倉謖回頭看她一眼,淡淡道,“還用問麼,又不是頭一次。”

  阡陌無話可說。

  “我說了不會殺你便不會殺你,是你自己多心。”倉謖說。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口是心非。阡陌腹誹,仍沒有吭聲。

  再回到那塊墓地,阡陌看到穴里的屍體還在,仍舊害怕地躲開,卻不敢再跑了。倉謖也不管她,只讓從人點起火把,以防再有野獸過來,自己取了工具砍樹,給子閔做靈柩。

  阡陌一直聽說庸人工匠了得,如今看來,名不虛傳。幾個人砍樹,截開,削皮,打榫,夜□□臨的時候,一副像模像樣的靈柩已經做好。

  倉謖親自念禱祭文,又哭了一場,親自將子閔放入靈柩之中,封好蓋子。墓穴已經挖好,倉謖與眾人將靈柩放進去,將土填上。

  地上,又恢復了墳包的模樣。倉謖去泉水邊又洗了一番,回來之後,盯著子閔的墓發呆。

  “他有家人麼?”阡陌坐在一旁,問道。

  倉謖搖搖頭,道,“他父母在他年幼時便去世,在叔父家中長大,還未娶婦。”

  阡陌點點頭,看他情緒不佳,沒再多說。

  第二日清晨,倉謖又拜了一次子閔的墓,對他說了很久的話,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與眾人離去。

  路走過一遍,回頭的時候,就快了許多。回到河邊,那艘船仍靜靜泊著。

  說實話,阡陌有些失落。

  楚王還沒有來。她曾告訴康,她要去句澨。如今想,卻是失策了,楚王要是找來,發現她不在可怎麼辦?

  倉謖很謹慎,不打算按原路返回,想沿著這條支流往別處去。

  “此路可到丹陽。”他對阡陌說,“那裡有官署,你要回郢都,亦是便利。”

  阡陌點點頭,藉口去解手,將路邊一棵樹的樹皮刮開,上面刻上“丹陽”二字,又在下面刻上一豎和一橫。

  東西為阡,南北為陌,這是楚王給她設計的寫法。阡陌看了看,心裡祈禱楚王能夠瞧見,轉身離開。

  登了船,從人撐起長竿,離岸起航。

  *****

  水流平緩,到了一處河口,那幾名從人看著倉謖,有些不好意思。

  “大夫,”他們神色不舍,“你要去何處,我等還是送你去吧。”

  阡陌訝然,不知道他們問什麼這樣說。

  倉謖看著他們,卻是難得地笑了笑。

  “爾等家在庸國,跟著我做甚。我在外漂泊慣了,爾等不必再為我所累。”他說。

  幾名從人眼圈發紅,紛紛跪下來,向倉謖鄭重行禮。

  船在一處城邑的水港停下,從人們下了船。

  沒有足夠的人手,倉謖到岸上把船賣了,換成一艘小些的船,多出來的錢財,不由分說地給了從人們。

  倉謖將一個箬葉包丟過來給阡陌,“吃吧。”

  阡陌接過,打開來,裡面竟是糯米糰子,還帶著熱氣。阡陌咬一口,裡面還有心,是豆子做的,味道簡單,有自然的清香。傳說里,人們為了紀念屈原而做出了粽子,但是現在看來,這個東西也許並非憑空出現。

  從人們在岸上揮著衣袂,倉謖撐著竹竿一點,小船離岸。

  “他們不是你的從人麼?”阡陌望著那些仍不肯離去的從人,好奇地問,“怎離開了?”

  “他們本是我手下的士卒。”倉謖一邊用竹竿撐著船,一邊道,“如今庸國已亡,他們也不必再受我管束。這是我與他們早就說好的,待我事畢,他們不必再留下。”

  阡陌詫異十分。

  難得一見的節操,竟然在這樣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人身上看到,阡陌不得不刮目相看。

  “那麼你呢?”阡陌問,“你不回庸國?我記得大王已經赦免了所有抵抗的庸人。”

  “庸國無甚可留戀。”倉謖望著江面,緩緩撐著竿,“我自在慣了,回去只能每日巡巡田土。”

  阡陌啞然。每日巡巡田土的生活,於她而言簡直是夢寐以求,可倉謖卻嗤之以鼻。相比之下,只能說人和人真的不一樣。

  “你說事畢,”她想了想,“你先前不是說你要殺楚王麼?”

  “嗯。”

  “那現在……”

  “且放過他。”倉謖冷淡地說,似乎不欲多言。

  阡陌望著他,心中有什麼鬆了開來。

  他說他不殺楚王了。經過一路來發生的事,阡陌倒是相信他的確可以說到做到。

  倉謖這個人,一路來運氣不太好,但的確有勇有謀,冷酷而危險。可以不跟他這樣的人做敵人,也許算得喜事一件吧?

  似乎察覺到阡陌的注視,倉謖回頭來,目光相遇。

  “莫發怔。”他說,指指船板上的竹篙,“你也來撐船。”

  *****

  船順流而下,並不需要花多少氣力。

  丹陽是楚國的舊都,從楚人的先君時期就一直存在。相比之下,郢的歷史不過百年,十分年輕。

  船停在津口邊上,一眼望去,江上大大小小的船隻好像延綿不絕一般,他們的這隻小船,實在是不起眼得很。

  阡陌下了船,回頭看看倉謖。

  “官署就在城中。”他說,一如既往的沒有廢話。

  阡陌點頭,猶豫了一下,道,“謝謝。”

  倉謖的神色動了一下,卻沒有別的表示,只點點頭。

  阡陌轉身,登著石階朝城中走去。

  忽然,她聽到“咚”一聲,好像有什麼砸在木板上。回頭,卻是一驚。

  倉謖倒在了船上,不知出了何事,一動不動。

  阡陌連忙跑回去,趟進水裡,把小船拉到岸上。

  只見他面色蒼白,嘴唇微微張著,似乎痛苦難耐。阡陌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他的一隻手捂在肋上,阡陌似乎想到什麼,忙將他的衣服扯開。只見一道傷口觸目驚心,已經化膿,看著嚇人。

  “你何時受的傷?”阡陌著急地問。

  “山魈……”倉謖低低道,眼睛半睜,卻露出一絲苦笑,“你那鐮刀,似乎還是救不了我……”

  63、

  阡陌想到他那時曾與山魈扭打,事後,她還曾問他有沒有受傷,但他說無事。

  “那時為何不說!”阡陌急道。

  倉謖卻沒答話,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沒了氣力。

  阡陌心中焦急,知道必須趕快找人醫治。她將小船拉到岸上拴好,四下里望望,瞅見旁邊的漁船上有人,忙過去,說她的兄長得了急病,這裡可有善治之人。

  那船上的漁人是一對夫婦,心腸不錯,不僅告訴她津口不遠處的廟裡就有能治傷的巫師,還答應替她照料一會。阡陌謝過,又從倉謖的懷裡摸出錢袋,匆匆往岸上跑去。

  有錢財,巫師很快就請了來,看了看倉謖的病情,皺起眉頭。

  “獸毒侵體,若是早些送來就好了。”他說。

  阡陌知道所謂的獸毒,其實就是那山魈的爪子有病菌,抓破了皮膚導致發炎,在現代,有抗生素可以對付,但是這裡沒有。

  “還請巫師全力醫治!”她懇求道。

  巫師卻搖搖頭,“我雖可盡力,但他病勢太重,就算緩解一時,也難捱。”

  阡陌面色一白,正待再說,一旁的漁婦道,“我聽聞東城的伯良,最擅治重症,人稱活扁鵲。”

  巫師卻道:“此人頗孤傲,不輕易與人治病,上回為人醫治,還是官署里的大司城開的口。”

  大司城相當於一個城池的市長,阡陌想了想,問,“官署在何處?”

  “就在正街上。”漁婦訝然,“你莫非要去見大司城?”

  阡陌沒有回答,拿出些錢來交給巫師和漁婦,請他們務必照料好倉謖,轉身再往城中跑去。

  官署很容易找,阡陌跟著人指點,很快就在正街上找到了官署。可她正要進去,卻被守門的仆隸攔住了。

  “何事?”他們問。

  阡陌早已想好了如何應對,道,“我是郢都的司衣,欲見大司城。”

  “司衣?”那些仆隸打量著她,神色狐疑,“郢都的司衣,怎會在此?”

  “我與兄長回鄉,路過丹陽,兄長受傷病重。”她說,“煩帶我去見大司城,救兄長一命。”

  這話出口,那些人卻笑了起來。

  “既是官署中人,可有符信?”他們問。

  阡陌窘然,搖搖頭,“不曾帶在身上。”

  “車馬僕從也未帶上?”仆隸嗤笑,“郢都的司衣,可不會渾身邋遢,獨自徒步來見大司城。這位女子,兄長病重便去找巫師看看,大司城事務繁忙,理不得許多!”

  阡陌急忙要解釋,那些人卻趕她走,“去去!再鬧,可就要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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