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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小園愣了一剎那,才明白這幾個壯健打手是衝著自己來的。扭身就往熱鬧的十字路口撒腿就跑,衝著一隊巡邏公人就喊:“殺人啦!放火啦!造反啦!……”

  三天兩頭出入開封府,眾公人都對她是個臉熟。再一聽什麼“造反”,職業習慣,本能地拎刀就跑了來:“怎麼回事!反賊在何處!”

  跑到一半,才想起來,這位潘夫人,貌似自己就是個曾經的“反賊”?不能和董蜈蚣扭打在一起的三五大漢也是欺軟怕硬的主兒,見把公人引了來,撇下董蜈蚣,朝著四面八方有序撤退,留下董蜈蚣在底下捂著胳膊,大聲呻吟。

  第283章 泡沫

  潘小園大喜過望。終於有人撐不住了!

  方才險些當街挨揍的驚魂, 抵不過勝利在望的喜悅。還是坐不住, 讓人備車,叫了三五個保鏢在側,親自去看個究竟。

  果然,不認識的商戶也加入了拋售狂cháo,愁眉苦臉地指揮下人,搬出這些日子囤積的庫存, 有氣無力地吆喝:“白米……一千五百錢一斗……麵粉……豬肉……快來買啊……”

  平衡的支點只有針尖兒大。洪水拍擊的大壩,被抽走了中間的一塊磚;搖搖欲墜的高樓,被人在地基上挖了最後一鏟子。升到頂點的泡沫終於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 “波”的一聲,碎了。

  開始還有人責備這些商販們不守信用, 沒多久, 也紛紛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法笑到最後。越來越多的投機商開始拋貨,開始還想著不能虧本, 定價上十分矜持。沒多久就發現,旁人手裡的貨物越來越便宜。不得不咬牙切齒, 把那價牌兒修改了一次又一次。

  最高興的是芸芸眾生,挎個籃子, 拉個車兒, 有說有笑的沿街採購。節衣縮食這麼多天,總算吃得起一斤肉了!

  “馬行街那邊兒開市了!東西種類比這裡多!去瞧瞧!”

  也有那精明的,有點反應過來了:“再等等……說不定明兒還便宜……”

  大量物資傾銷整個京城, 市場完全成了買方市場。百姓們坐等降價。潘小園這邊“官賣”的貨物慢慢降價,其他商戶哪敢不降。

  幾個時辰之內,物價清晰可見地回落。越來越多的商戶意識到拋售風波背後是官府操縱,不情不願認輸,加入到拋售行列,只求止損。

  唐員外完全眾叛親離,苦著臉派人:“叫他們別賣……叫他們別降價……我、我給他們錢……”

  一邊轉頭低聲吩咐心腹:“咱們囤的貨物快拿出來賣!價格定低些兒沒關係,儘早出清!”

  越跌越拋,越拋越跌,潘小園樂得看那櫃檯後面的jian商們叫苦連天,抱著帳本發愁。

  腦筋一動,想起來一件事,吩咐左右:“讓便錢務、榷貨務收緊頭寸,現鈔匯兌放款什麼的,一律先核查背景,該有的步驟一樣也不能少。誰要去兌錢換錢,先耗他一兩天。另外……月底了,是不是該徵收商稅市例錢了,叫稅務司的人別偷懶。”

  過去經營酒店的時候,不止一次嫌棄“市例錢”太高,稅率居然要達到百分之十;如今要整這些jian商,卻生怕苛捐雜稅不夠多。

  不少jian商為了哄抬物價,不惜貸款囤貨。而現在眼看要血本無歸,債主們可坐不住了,紛紛前來催債。一時間牆倒眾人推,眾商戶除了低價出貨之外,也不得不斂取手頭一切現款,乃至抵押質當,換取現金。

  這時候給他們小小的設個門檻,叫你們當初投機!高回報高風險,當初商會裡那個西門慶沒跟你們說過?

  有些商戶手中現金吃緊,沉不住氣,破罐破摔,乾脆不計成本,清倉大甩賣,和白送也差不多。

  幾乎是哭著喊:“快來買,快來買啊……打折出清,分毫不留……奶奶的,這回栽了,嗚嗚……”

  百姓們幸災樂禍,直朝櫃檯里吐吐沫:“叫你們不賣!叫你們囤著不賣!這下慘了吧,嘻嘻嘻!喂,掌柜的,不是我們無理取鬧,你再降三成價,我們就買!哈哈哈!”

  潘小園看著市場上哀鴻遍野的模樣,心絲毫不軟,叫來鄆哥,再悄聲吩咐:“叫上你的手下,若有人出貨價格低於一個月前的正常市價,咱給他悄悄買回來。”

  鄆哥一點就透,笑道:‘嫂子,你可真壞。”

  在土匪堆里混了這麼久,在金錢的戰場上,潘小園早就練出一副殺伐果斷的性子,豪慡回道:“這叫‘宜將剩勇追窮寇’,跟打仗的大哥們學的。”

  ……

  不出十天,持續一個月的物價瘋長終於得到遏制,物價回落到開戰初期的水平,市場活動重新變得井然有序。投機商們惡意囤積居奇,也都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跟風抬價的中小商戶們虧損慘重,但還不算最倒霉的。而那些“主謀”的投機客們,越是資金雄厚的大戶,越是虧得血本無歸。尤其是那些借債囤貨的,一朝破產不說,門口都堵著催債的。

  牽頭投機的唐員外,千萬家產一朝灰飛煙滅,第二天灰頭土臉的出門,請求贖回他那價值八門霹靂炮的國債資金來。

  反正國債不愁沒銷路。貞姐兒在帳房後面頭也不抬:“贖回可以,要付兩成手續費。”

  提前贖回國債,不僅沒有利息,而且要損失百分之二十的本金。這也是潘小園當初為了防止有人炒高國債,利用這個新事物來牟利而規定的。

  唐員外二話不說,慡快簽字畫押。兩成的損失算什麼。他囤積糧米損失的那些資金,自己算都不忍心算。

  潘小園自己出門逛市場,七貫錢買了十二斤羊肉,親自下廚烹得香噴噴,犒勞自己的小弟小妹們。

  周通大口吃肉,笑道:“嫂子,當初雇打手的jian商查出來是誰了,我明天去給你把他家給砸了!”

  潘小園大度表示不必:“你去看看就成了。我估摸著,已經讓債主給搬空啦。”

  說笑兩句,有人來報,說開封府宗相公有請。

  她安頓好自己事務,昂首挺胸的就去了。這回宗澤再挑剔,也非得給自己豎個大拇指不可。

  當然在進出開封府的時候,也不免聽到旁邊的閒言碎語:就是這個潘夫人,洗白了的女土匪,眼下掌握著國家的經濟命脈,還提拔其他女官女吏,簡直牝雞司晨,不成體統!

  她就當聽蟈蟈叫。蓋因自己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麼丟臉之事。有時候還跟說閒話的人打個招呼。對方背後嚼舌,自然惶恐,她不以為忤,反倒經常送點小恩小惠,笑臉相迎。

  這是多年前從宋江那裡學來的招數。孝義黑三郎靠一招“仗義疏財”,收服了多少江湖豪傑,在這些小官小吏身上自然是屢試不慡。沒過幾天,閒言碎語就成了:這潘夫人倒是個好人,若是男子,遲早飛黃騰達。

  進了開封府,被請進後面內堂,宗澤果然已經在躺椅上等著了。旁邊客座上坐著個公孫勝,見她進來,連忙起立向她稽首。另外還有一些留守東京的聯軍豪傑——孫二娘夫婦、瓊英、李忠、段景住、蕭讓等等,都正聚在開封府開例會。

  沒了以武松、魯智深為代表的一干打架能手,“例會”的氛圍顯得和諧而平淡。角落裡笑眯眯,坐著御史中丞秦檜,負責將“例會”內容整理速記,呈給那個不怎麼管事的皇帝。作為御史台的筆桿子,秦檜的這份工作理所應當。

  在潘小園看來,已經相當於一個簡單的 “議會”雛形。除了朝她打招呼的這位秦相公有些礙眼,其餘一切都十分理想。

  宗澤在躺椅上欠了欠身,表達了對潘夫人的十分尊重。

  “小妮子幹得不錯!現在那些破產的商戶們都擠在開封府里鬧,嘿嘿,說我們做官的欺侮平民,盤剝百姓,要去告御狀哩!”

  潘小園一頭冷汗。這是誇她還是損她呢?

  宗澤看來沒有把她治罪的意思,只是放低些聲音,捋著一把白鬍子,說:“不過做得絕了點。以後你就明白,斬盡殺絕,不如事事留人後路。好人有好人的用處,惡人也有惡人的用處。”

  她心中一凜,連忙恭敬受教。

  其實這話也不完全是對她說的。不少聯軍好漢江湖出身,眼下擁有了一星半點的“治國”權力,不免將替天行道的綱領發揚光大。雖然約定了遵守軍法、尊重文官,但碰到自私貪官、軟弱兵卒、豪強惡霸時,也都不吝拳頭整治。

  但政治上的事哪能非黑即白。作為東京留守兼開封知府,宗澤靠著他在朝中的後盾、自己的淵博見識、還有一身綠林風格的暴脾氣,和這些沒文化的土匪們保持著一個微妙的友好關係。

  不過也要隨時敲打敲打,雖說這幫土匪眼下說一不二,但也不能讓他們隨心隨欲地上天。知道潘小妮子算是明事理的,因此從她這裡作為突破口,慢慢的進行“感化”工作。

  由此看來,她提出的什么女子入仕也並非壞事。最起碼聯軍里的女土匪們都比男的要講道理,也知道積極學習、彌補不足。比如那個仇瓊英,小小年紀,肚子裡的火爆脾氣十分對宗澤的胃口,簡直像是他失散多年的孫女。因此格外培養她,希望能培養出個中興大宋、忠君愛國的女武將來。

  這些零七八碎的想法,老狐狸宗澤自然是按下不說。每天還是要跟土匪們開“例會”,忍著頭疼,聽取他們的粗言穢語。

  踢踢腳底下踏板,下巴一抬,“說說軍情。”

  為救黃河,武松帶兵三萬冒險北上,軍事上並非有十分把握。為了讓留守眾人放心,每日一次,派快馬回京匯報戰況。

  前幾日,潘小園忙著平抑物價,也就缺席了幾次例會。只是大概知道,武松帶著隊伍,第一日便出了京畿路。在黃河岸邊等了一日,等到風浪稍息,立刻渡河,損失了少許兵馬——意料之中。然後立刻趕赴晉水入黃河的大壩,正截住杜充派去挖掘堤壩的民工。

  民工也都是當地百姓,聽聞要決黃河,自己親手毀自己的家鄉,那是造八輩子大孽的事,本來就萬分的不情願,燒香拜佛求土地爺爺給官老爺託夢喝止。一連幾日驅趕喝令,才勉勉強強的開工。這會子看到東京派來援兵,連說蒼天有眼,當即山呼萬歲,鐵鍬鏟子都扔了,說什麼也不肯往下再挖。

  杜充氣得派人來大罵:“敵人就在北面三百里,不決黃河,難道盼著天兵天將把他們打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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