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至於什麼封個“比高俅還大的官”,卻是不太合常理。但自從聯軍“挾天子以令諸侯”以來,做的不合常理之事多如牛毛,不差這一件。

  此時菜飯酒肉端上席來,比往日梁山食堂里做的要美味精緻得多。眾好漢了卻一樁心事,甩開了腮幫子吃喝。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武松才又吩咐篩酒,說了第三件事。

  “第三,武松想和大夥談談時局。眼下汴京城遠遠談不上安全。據說金兵西路軍正圍攻太原府;倘若太原府不保,下一步便是渡黃河。若是讓他們過了虎牢關,開封府遲早是砧板上的肉。武松不才,想為國出一份力。不是為了那個姓趙的,而是為了像你我一般的百姓。武松也曾有過痛失親人、有家難回的時日,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我不想讓百萬無辜百姓都經歷這麼一回。”

  此話說過,氣氛又沉重了起來。吳用趕緊說:“武松兄弟大仁大義,兼濟天下,是我江湖兒女本色。”

  武松笑笑:“但我不愛強迫旁人做事。當初說好的,人各有志,若有人想做回百姓,回家種地、捕魚、做富貴閒人的,武松悉聽尊便。眼下樑山大事已了,功德圓滿,這句話也該兌現了,是不是?——今日這頓酒,也算是個告別宴。若有不願留在京城抗敵的兄弟,煩請來向我辭個行。我負責向朝廷支取賞錢,供你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從此天南海北,互相掛念,還是一輩子的交情。”

  這話一出,大家面面相覷。武松確實說過“不強求大家聚義”,眼下看來,竟是當真的。

  武松把眼一掃,見幾個人互相在看臉色,便知他們想的什麼。

  “大夥若想知道其他兄弟的意願,我這裡有呼延將軍、楊志兄弟從幽州送來的信。他們打退了幾次金兵,還一度打到了薊州。都說打得痛快,這條命便拿來死守國門,便是戰死沙場,也值了。”

  當初決定留守幽州的人選,都是有著熱忱愛國心的好漢。因此他們這個決定絲毫不奇怪。

  “還有田虎舊部,有十幾位頭領願意回鄉種地,此時已領了錢,在出城的路上了。其餘的,便是回家也沒有飯吃,因此都決定留下當兵,最起碼光宗耀祖,死而不怨。另外,方臘方教主的部隊也決定留在京城,抗敵建功,為他明教打出一片江湖盛名。”

  魯智深鼻孔噴氣,當即表態:“洒家不走!說好的同生共死,誰要回家享清福,先吃洒家三百拳再說!”

  曹正、史進、張青、孫二娘等人齊聲呼應:“就是!咱們練了一身本事,就是為了這當口派上用場的!”

  張清笑道:“不能,讓,其他,山頭的,雜牌軍,比下去。”

  卻也有人面露猶豫之色。尤其是柴進、朱仝、李雲等人,當年本來好好的當著良民,卻被十八般手段“賺上梁山”,雖然與大夥相處日久,兄弟情深,到底心中有些踟躕:眼下有了現成的機會,能重新過回尋常百姓的安穩生活,要不要抓住?

  但眾目睽睽之下,要想站出來宣布撂挑子,卻也不是太容易。

  武松嘆口氣,喚道:“宋清兄弟。”

  宋清一怔,“我……?”

  宋清本是因著當年宋江殺人犯事,自己也被連累,因此順水推舟上的山。在山上做的是專管筵宴的清閒差事。梁山軍東征西討時,也沒什麼機會出力。眼下宋江既沒,宋清的處境頗為尷尬。武松也察覺到與他之間的嫌隙,儘可能的不號令他。

  武松說道:“令尊已沒,你稚子尚幼,宋家的骨血不能就此斷了。不如回鄉奉祀宗親香火,也好教宋大哥的在天之靈放心。”

  宋清不敢相信,愣了好一陣,才說:“若是如此……求、求之不得……”

  武松慡朗一笑,命人篩酒,自己持一碗,向宋清道:“往後等戰事了了,我們兄弟去鄆城縣宋家村看你,你是做東不做東?”

  “那……那當然。”

  幹了一碗酒,跟武松對拜已了,神情如釋重負。

  武松又笑道:“朝廷的封賞,我會趁著小皇帝還聽話,給你多討些。你……”

  宋清寂然笑道:“不必了。留給東京的兄弟們做軍費吧。”

  眾人唏噓之際,這才信了,原來真的是可以“好聚好散”的。

  公孫勝慢慢站起來,手中拂塵輕搖:“貧道……也需要靜心清修提升一陣子,以後便到城內延慶觀來尋我吧。”

  延慶觀就在東京內城,離此處沒兩步路。大夥笑道:“道長住哪兒倒是都沒區別。”

  朱仝、柴進互相看一眼,同時站起來。

  兩人都是被李逵坑慘過的,心理陰影至今未消。柴進向眾人優雅拱手,說道:“滄州橫海郡有我親戚宗族,在下實在掛念不下,乞返鄉里……”

  一面說著,一面叫人再斟一碗,卻是給了潘小園:“山寨錢糧事務,六娘弟妹盡可勝得,我也便無牽掛。”

  老好人柴進在梁山上為人低調,從不爭功,更有不少人曾受過他的接濟恩惠。大家聽他如此說,都無二話。

  潘小園看著自己這位老上級,幾年下來,臉上已是微現滄桑,不禁有些心疼。拿出孫二娘的豪氣,跟他一口悶了。眾人轟然叫好。

  林沖笑問道:“那麼日後若還有江湖豪傑犯下彌天大罪,依然可以去投奔滄州小旋風柴進麼?”

  眾人哄然大笑。柴進笑道:“當然可以。若有好漢賞光前來,我好酒好肉相待,依舊薦他到梁山軍中來效力。我在鄉里還練得有五七百民兵,若有金兵來犯,不敢大誇海口,但橫海郡十里八鄉,定然教他們入內不得。”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柴大官人威武!正該如此!”

  朱仝也趁機說:“兄弟也想回濟州鄆城縣看看父老鄉親,正好和宋清兄弟路上做個伴。”

  盧俊義一直在旁邊聽著,欲言又止好幾次,最後下決心站起來,說道:“武松兄弟……”

  武松叫人篩酒,“什麼都別說了。能跟盧員外在幽州同生共死一次,便不枉大家相識一場。”

  都知道盧俊義心灰意冷退隱江湖,即便是面對岳飛時,也不以大師兄自居,只讓人們稱他“員外”。眼下好不容易能重新領一份清靜,此時告辭,也情有可原。

  有幾個人當即便又看向燕青。誰知燕青面色尷尬,小聲說:“小乙……還不能走。”

  再刨根問底,就忸怩不說了,低下頭,掰著手指頭,不知在數什麼。大夥也只好不問。

  這頭一開,便陸陸續續有二三十人請辭而去。潘小園在一旁微微變色,只怕武松這次玩得脫了,若大家真的就此散夥,豈不尷尬?

  但武松已經事先和她約定好,如有人要走,決不用計強留,更不能拿過去的“義氣”綁架。她想想也是。如果在這當口還玩心機,那和以前的宋江有什麼區別?

  於是只好靜靜看著。隱隱想到,當初將各路好漢“賺上梁山”所建立起來的凝聚力,原來竟如此不堪一擊,一時間黯然神傷,不說話。

  熟料武松面不改色,一一和他們飲酒道別,一點也沒有責怪的意思。

  最後,阮小二長身而起,一碗酒喝光,說道:“我兄弟三個,當初跟隨晁天王、吳軍師劫取生辰綱,就是因為官司糊塗,日子過不下去,便是在泊子裡打漁也像是罪過——未曾想一路來到今日,落糙殺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如今……”

  頓了頓,喝一大口酒,朝旁邊兩個弟弟使個眼色,堅決說道:“如今梁山泊里無人,我們便還回去打漁,也算幫大夥守著這個老家了!武松兄弟,你休怪我們無情無義,但不管是招安還是什麼‘兵諫’,我們是死也不願在那污沓朝廷里做官的!你體諒下!”

  潘小園有些急了:“誒,五哥七哥……”

  這幾位梁山元老級人物居然都毫不留戀的要走,也太不給大家面子了吧!

  武松卻無二話,抿著嘴唇,淡淡道:“好說。你們一路保重。”

  阮家三兄弟眼圈都紅,跟武松幹了一碗酒,還不夠,又喚潘小園:“多謝嫂子這些日子照顧。”

  她沒什麼可說的了,跟他們一一碰一碗,強笑道:“好說。”

  ……

  到得最後,梁山眾人一醉方休,決定留下的只有一小半。大家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廳堂重新變得空空蕩蕩。僕役小廝來來回回的收拾殘局。武松已不知跟人幹了幾十碗酒,面頰微紅,扶著額頭,慢慢走出去。

  餘光一看,六娘要逞豪傑,跟幾十個兄弟都一口悶了告別酒,此時已經癱作一團不省人事,兩個丫環正用力扶呢。

  “你們讓開。”

  把兩個丫環遣走,彎腰輕輕一提,把她扛在肩上,到內院找了個有軟榻的屋子,順手放下。

  還不忘叫一聲:“來人!”

  不知從哪兒立刻閃出另外兩個丫環,笑眯眯進來萬福:“官人有何吩咐?”

  果然給誆出來了,“你們出去。外院守著去。沒我的號令別擅闖。”

  這話吩咐得頗有綠林風格。兩個丫環都是一愣,不知所措。但武松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吩咐丫環,是不是得說:“等本官傳喚,再進來伺候”?

  不管了。確信屋裡沒人了,這才鬆口氣,輕輕將爛醉如泥的女人攬在懷裡,一下下捋她的頭髮,自己空蕩蕩的想心事。

  胸前突然一動,呢喃了一聲:“都……都走了……?”

  他突然有些淒涼單薄之感。過客匆匆,聚了又散,那麼多人都走了。只有懷裡這一團溫暖是真實的。跟著他聚義梁山,跟著他見證梁山的散。

  低頭蹭蹭她白皙的脖頸,嗅她唇邊的酒氣,流香清冽雜著桂花香。她被鬍子茬扎得癢,昏昏沉沉的微微偏頭。摸摸臉蛋,熱得像兩團火苗。

  也輕聲告訴她:“沒都走。留下來幾十個。他們既把命交在我手裡,我就必須負責。今天睡一覺……明天立刻布置防務……”

  忽然覺得胸前一熱,懷裡的身子一顫一顫的,似乎是她哭了。

  “沒想到會走那麼多……阮家三位大哥居然也、也丟下你……早知、早知這樣,我就攔一下……你說、他們到底……怎麼想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