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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宣躬著腰,在德明帝面前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息怒,與他計較甚麼,景氏眼下已是吾囊中之物,皇上千秋霸業指日可待,當是大歡喜之事,怎麼會將這等言語往心裡去?景非焰是為盤中棋子,此刻大有用處,且留他苟延幾日,到時候要殺要剮,還不是由得皇上心意。”

  “不錯、不錯。”德明帝定下氣來,傲然頷首,“險些顯得朕氣量小了,與這將死之人耍什麼貧嘴。”森然瞥了景非焰一眼,冷笑而去。尉遲復有所不甘,卻也被趙宣拉著走了。

  牆上的青苔滴下水來,滲入桐油燈盞,“嘶啦”的一聲,在暗處掠起一朵燈花。

  景非焰卸下一口氣,再也撐不住了,頹然軟下,咳出了一口血。手腳被鐵鐐吊著,身子靠著陰冷的牆壁,傷口中的血慢慢地濕透了單衣,冰涼涼地貼在肌膚上,讓他一陣陣地戰慄。

  黑色的蟲子慢吞吞地從腳邊爬過,在腐爛的干糙堆中覓食。鼠豸從cháo濕的角落裡“悉悉嗦嗦”地鑽出,小小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慘綠色的光,直直地瞪著牆壁上的人,“吱”地一聲怪叫。

  景非焰暗自苦笑。

  風聲搖曳,大漠的荒涼從門fèng外面無聲地瀰漫過來,浸透了每一個角落。牢門“吱吱呀呀”地被推開了,白色的人影宛如月光流淌了進來。

  景非焰陡然抬起頭來,精銅的鐵鐐被繃得緊緊的,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仿佛就要斷掉。

  鼠豸掉頭縮回了洞裡,蟲子不解事,只在塵埃里碌碌地爬著。

  那一夜的月光如水一般,在寒冷的風中,便凝固成嘴角邊一聲幽幽的嘆息。

  “過來一點……”景非焰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用沙啞的聲音低低地道,“我碰不到你……想衣,過來一點,好不好?”

  暗色朦朧,掩過了臉上的神情,只在眼眸中流轉過一縷蒼白的影子,寂寞如蓮花。雲想衣從門外走近,緩緩地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抹過景非焰的嘴唇,恍如青蜓在水面上划過的那道漣漪,了無痕跡。

  “想衣……”景非焰仿佛快要不能夠呼吸,用舌尖舔著雲想衣的手指,模糊地喚著他的名子,“想衣,再過來一點,我想親你一下……想衣,我、我很想你,過來……”

  雲想衣俯過身子,細碎的吻落在景非焰的眉心、鼻尖,眼波一瞥,那一點風情,不知溫柔或是殘忍,只在嘴唇上一點,卻有意地側開去。

  景非焰拼命地想要靠過去,卻被鐵鐐鎖得不能動彈,急了,陡然一聲嘶啞的吼叫:“想衣,你過來啊!”

  “不要。”淡淡的言語,一如雲想衣的眼神,帶著夜色的迷離,“你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了,還求什麼呢?他們說……也許明天這個時候,你的頭就會被掛在高高的城樓上面了,你知道麼?”

  “那有什麼要緊呢?”景非焰喘息著,定定地望著雲想衣,那時象是痴了不能思量,“我這會兒只想親親你,想衣,過來一點,當做我要死了,算我求你,好嗎?”

  風聲若斷。

  雲想衣忽然抱住了景非焰,手臂如藤蔓般繞上他的肩膀,吻他。快要斷了氣般的喘息,急促而破碎,濕漉漉的舌頭在唇齒之間纏綿摩挲,餓極了似的啃咬,想要把他一口一口地吃掉。雲想衣的手指摳進了景非焰的肌膚,顫抖著抓住他。

  月光的味道濃濃絮絮,抹在雲想衣的唇上,在剎那淹沒了景非焰的呼吸,把他溺死。

  “想衣……”景非焰呻吟般地呢喃著,“你看著我、看著我……現在這副模樣,你是不是歡喜了?”

  雲想衣忽然一口重重地咬了下去,血的味道在口中瀰漫,痛苦而甜蜜的吻。“就這樣、就這樣麼……你若是死了,我卻連恨的人也沒了,我實在不甘心……笨蛋!”他的聲音尖利而生硬,“景非焰,你怎麼竟這麼笨!”

  景非焰微微地笑了,那種柔軟的神情仿佛連月色也流連了:“其實我一直都是個大笨蛋,你也早知道了,怎麼這會兒才生氣?”他貼著雲想衣的臉頰磨蹭著,宛然間脆弱不堪,“我現在什麼都沒了,或許連命都要丟了,想衣……你還恨我做什麼呢?我現在只是個一敗塗地的大笨蛋而已,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雲想衣覺得快要窒息了,使勁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還是很痛,忽然想要後退。景非焰卻用力地咬住了雲想衣的嘴唇,象野獸一般撕扯、不讓他走,直到他疼得癱倒在景非焰的懷抱中。

  汗水和著血污,濕淋淋地從景非焰的額頭滑落,他低下頭,吃力地想要觸著雲想衣的臉頰,半晌卻不得,惘然一嘆:“母妃去了、父皇也去了,你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其實我什麼都不想要,從那一年第一眼看見你開始,我這輩子想要的東西就只有一樣……你知道的,想衣,若不是這鏈子鎖著我,我就跪下來……我從來沒有對人低頭過,今日這般求你,你便真是鐵石心腸,當做是可憐我,不要再恨我了……”

  雲想衣疼得渾身直哆嗦,難受地彎下了腰,抽搐般地吸著氣。

  忽然有人大笑,聲若洪鐘,帶著說不出的快意。牢門口的火光亮堂了起來,魁梧高大的男人戴著青銅的鬼面從外頭走了進來。雲想衣倏然僵硬,一把摔開景非焰,背過身去。

  “說得真好聽啊,昭帝陛下,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當真是個多情種子。”鬼面人目中精光掠過,嘲諷地道,“要不要我幫你解開鏈子,好讓你跪下來求他。”

  雲想衣一言不發,向外行去。

  “想衣、想衣!”景非焰狂亂地地吼叫,“你別走,我這樣求你還不行嗎?還不行嗎?”

  雲想衣木然地走到了門口。

  “雲想衣!”景非焰一聲悽厲的斷喝。

  雲想衣的腳步一頓。

  “你……愛過我嗎?”景非焰咬牙嘶喊,聲音中透著蒼涼的絕望,“你可曾有一絲一毫愛過我?你回答我啊!”

  雲想衣卻連頭也不回地出去了,雪一樣白色的衣角從破裂的木門邊滑過,然後溶化。

  鬼面人笑得喘不過氣來,走過來,將手中的火把移到景非焰的面前。跳躍的火焰中,相向的目光宛若金戈交錯、刀光濺起,凜凜的殺氣幾乎劃破肌膚。眉目之間,火的陰影班駁疊疊。

  鬼面人眼中半分笑意也無,卻憑地笑得囂張。

  景非焰猛然發了瘋一樣叫了起來:“笑什麼!你給我閉嘴!”

  笑聲嘎然而止,鬼面人一拳狠狠地打在景非焰的腹部。景非焰悶哼一聲,死死地咬住了牙,嘴唇蒼白若灰,一點腥紅從裡面沁出來。

  “景非焰,記得自己的身份,你便是死了,也是大景朝的皇帝,莫要在這種地方丟人現眼。”鬼面人從口中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不屑地轉身,“明天一早就是時候了,準備一下吧。”

  景非焰粗粗地喘著氣,赤紅的眼眸里一片暴戾:“殷九淵、殷九淵,最後贏的人一定是我,你睜大眼睛瞧著。”

  “很好,我等著你,非焰。”殷九淵的略一回首。

  風起時,火光一暗,影子都破了。

  殷九淵緩緩地走出了地牢,遠遠地,看見雲想衣佇立在漠野的荒糙上,蓑蓑白衣、落落長風,一地黃沙也冷了。殷九淵行到雲想衣的身後,冷笑著問他:“這副樣子怎麼不擺到他面前去,在這裡又做與誰看?”

  雲想衣冷得瑟瑟發抖,卻沒有言語。

  殷九淵一把扯住雲想衣的頭髮,將他的臉拉過來。

  他滿臉都是淚。

  殷九淵暴怒,失了態地大吼:“你不是說要親手殺了他嗎?我剛剛給了你機會,你為什麼不動手?你捨不得他?你終究還是捨不得他嗎?”

  雲想衣的眼中沒有絲毫表情,流著淚的漠然。嘴唇上是月光的顏色,透明的蒼白,在夜色里謝了煙花。

  “你哭什麼呢?你說過你不在乎他、你誰也不會在乎的,不是嗎?”冰冷的鬼面之下,殷九淵的眼神漸漸地扭曲。

  雲想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風把沙子吹到眼睛裡了,好痛……”這麼呢喃著,象是眠在夢裡茫然的囈語,他用手捂住了臉,“眼睛好痛……”

  殷九淵握著拳頭、僵立良久,沉悶地一聲咆哮,聽不見是什麼意思,強硬地將雲想衣拖到自己的營帳中,摔在榻上。

  雲想衣軟軟地伏著,也不動,嘴角邊扯開一個枯澀的微笑:“你又想折騰什麼呢?”

  殷九淵摘下了面具,額頭上墨黑的黥記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突兀而猙獰。他從袖中拿出一方紫銅的印章,扔到燃燒的爐火中去。他回過來望著雲想衣,爐火在他的眼中映成一片陰霾的煙霧:“你知道……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我對你的心絕對不下過非焰,而你卻從來不曾為我掉過一滴淚。”他似乎什麼都不顧了,大聲地吼了出來,“你騙我、害我,我認了,是我心甘情願的,只想著或許你會為我心軟也不定,時至今日我才明白,原來我竟這麼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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