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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睡著了的時候,手指會放鬆地放在枕邊。
可他也不戳穿,只是笑著給她掖了掖被角,柔聲囑咐她,“晚上小心著涼,我不回來,你就不許離開家。”
鶴葶藶咬著唇,輕輕掀開眼皮兒。
江聘站起身,擋住了窗外的月光,他身形高大,落下來大片的影子。腰間的佩劍的劍鞘被長指握住,微微閃爍著冷厲的光。
“阿聘…”見他抬步要走,鶴葶藶終是忍不住了,坐起身子喚他。她抿抿嘴,啟唇問他,聲音輕輕,“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很快。”江聘扭頭,頭盔冰冷,他的眼裡卻滿是溫暖,“畢竟我那麼棒。”
自信心比月亮都大的江小爺,給根棍子都能爬上天。他走到哪裡都不忘記自誇,翹著下巴,得意洋洋。
鶴葶藶被他逗得笑出聲。她很乖順地躺下去,衝著門口的男人努努嘴,“我等你回家。”
江聘笑著應她說好,隨即轉頭,不再留戀地抬步離開。他輕輕帶上門的一瞬間,風呼啦一下刮進屋裡,把床上的幔帳都吹得飛起。
有些冷。他不在的時候,有些冷。
姑娘把臉埋進枕里,閉上眼睛。抓著被角的手指有些抖。
該來的總是會來。而她的丈夫那樣勇猛無畏,她該相信他的。
…她厭惡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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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不惜血本,派遣二十萬大軍進攻達城。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兵分多路從各個方向匯聚而來,等江聘得知了敵軍的動向時,敵軍離達城只有百餘里。
達城往東三百里內都有江聘的守軍陣營,新皇的軍隊一路走過,幾次交戰下來,也損失了不少兵力。
江聘和瞿景連夜商討,並未命守軍強守,而是保存了大部兵力,及時撤退並在敵後匯合。
達城所在的山脈地勢複雜,易守難攻。敵軍不明氣候和地形,雖兵強馬壯,卻也吃了不少暗虧。等在第二日到達達城腳下的時候,氣勢已有些衰落。
守城的軍隊和布防早已準備好,將士們嚴陣以待,只等主將一聲令下。
新皇所派遣的大將姓周,是隨他一起逼宮篡位的親信。新皇多疑,所相信的,不過如此幾個人而已。
周姓將軍與新皇相伴多年,自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陰險狡詐之徒罷了。數十萬紅服大軍兵臨城下,銀劍在日下流光,紅雲壓城。血海一般。
江聘站在城牆之上,眯著眼看。瞿景在他身側,和副將小聲說著話。
數十面紅色大旗一字排開,狂風之中獵獵作響。一半上寫著瞿,一半上寫著江。
這幅場景似曾相識。只是上一次,他攻城。他和他的將士用鮮血染紅了那方沙漠,卻在垂成之時被迫鳴金收兵。這份恨,他永遠記得。
而現在,城下的是險些奪取他的命的敵人。
戰爭仍舊殘酷,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屍骨。羽箭像是暴雨一樣射下去,深入沙土,或是深入誰的身體。
戰鼓一次次被敲響,風卻逐漸趨近於平靜。不斷的有哀嚎聲傳來,戰車在沙上艱難地行駛,留下坑窪又無限延伸的車轍。
這不是一次多難的戰爭,就像是貓與虎的搏鬥。
周將軍對用兵之道並不擅長,對御下之術也並不精通。他有著新皇一樣的特點,暴虐,易怒,可不同於新皇的是,他又膽小如鼠。
敵軍如同一盤散沙,輕易就可被擊垮。居高臨下射出的箭,將城下的地面射成了篩子。不知是哪一支折斷了旗杆,大大的周字躺在地上,被腳攆踩過了無數次,破爛不堪。
士氣,就是一點點被磨滅的。
前方損失慘重,周姓將軍不敢再戰,匆匆鳴金收兵。可這鑼敲起來,本來士氣不振的士兵卻是像打了雞血似的。
只是不是進攻,也不是撤退,而是倉皇地四散奔逃。
江聘經歷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戰役,卻是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這不像是軍隊,更像是一群被集合起來的乞丐和流民。找准了一切時機想要逃出生天。
他慢慢用手指拈去劍上的血,轉身下城牆。瞿景喚住他,給他帶上弓箭。
江聘厲害的是拳腳,更加精準的卻是箭術。百步穿楊。
近距離進攻是不該用箭的,瞿景卻笑著跟他說,或許他會用得到。
江聘挑眉,笑著接過。
底下亂成了一鍋粥,煙塵漫天。他們並沒下令再次放箭,都是些被迫為戰的人,放了便就放了。
周將軍慌了神,他大聲叫罵著讓那些逃跑的將士停下來,卻沒人聽從於他。戰馬受了驚,帶著他飛速地向城牆的方向奔馳,周圍的人也都嚇了一跳,急忙去追隨主將。
城門忽的大開,江聘身披戰甲,帶著幾千騎兵飛馳而出。馬蹄後激起塵土萬千,刀光劍影,閃耀成一片。
雙方的陣營第一次正面對上,實力如何,當下便就見了分曉。
江聘的軍隊是他親自練出來的。北方的漢子本就血性方剛,主將在場,士氣高漲,如一支出刃的利劍,所向披靡。
片刻而已,紅服的將士便就倒了大片。江聘斂眸,鐵臂翻轉,銀槍閃亮,轉眼間,便就斬殺幾人於馬下。
他不戀戰,而是調轉了馬頭,去找那被幾人護在身後,早就嚇白了臉的周姓將軍。
當初與西津的那戰,他曾聽那個新皇派來的使臣提過他。說他是大夏的第一謀士,為新皇出謀劃策無數。
那個臣子沒說,但江聘也猜得到。這無數兩個字里,定是包括覆滅衛將軍大軍的主意。
所以,奪命之仇?
他牽引著韁繩,慢悠悠地在那幾人面前晃。臉上掛著挑釁的笑,眼睛眯起,滿臉的不屑。
周圍的廝殺已經接近尾聲,屬於他的將士都勒了馬回到他的身後,馬蹄踢踏。
周姓將軍的殘將也隨著他而去,散亂地排開。幾千人的戰鬥,到了最後,他們只剩了寥寥幾百人。
而江聘這一方,聲勢仍然浩蕩。
他最得力的那個副將得意地勾唇拱手,揚聲稟報,“報主將,此戰,勝!”
江聘打了馬轉身往回看,笑得恣意。他本來就是個痞子像,披上了銀甲,就成了兵痞。只不過是地位最高的那個兵痞,統領千軍。
他帶出來的兵,和他都是一副德行。戰場之上,仍舊吊兒郎當。
身後的城牆上,瞿景很默契地下令擊鼓。鼓聲震耳欲聾,順著風遠遠的飄過來。瞬間,本就高漲的士氣又上了三分。
江聘捻了捻手指,提著槍指向前方,臉上的笑有些欠揍,“說吧,狗頭軍師。你想怎麼死?”
雖是戰敗,卻也是一軍主將,被這樣輕蔑地叫做狗頭軍師,周姓將軍氣得有些抖。
北風蕭瑟,天高雲淡。這是一場註定結果的決鬥,沒什麼懸念。
畢竟江小爺曾經那麼一副那麼得意的樣子,說他真棒。
二十萬的軍隊,一場守城戰,傷亡與逃跑的士兵加在一起,人數過半。
後來的事情,鶴葶藶是從粟米的嘴裡聽說的。粟米聽阿三說,阿三偷摸摸地趴牆角聽瞿景說。傳來傳去的,有些誇大其詞,卻還是聽得她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