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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臼井確認當晚稻澤的行動和他自己的供詞相符。他和稻澤之間沒有任何利害關係,所以他證實稻澤兩手空空逃出來的話靠得住。他的證詞和稻澤的證詞相互補足,絲毫沒有矛盾的地方。 「接著是稻澤這個人,我和他見面以後,他給人的印象是個單純、沒有什麼想像力的人。雖然偵探小說裡面經常形容罪犯具有雙重性格。但是像他這種乖乖聽從絹枝的話,半夜跑到她家,把繡了自己名字的手提包忘在現場,等到隔天早上才又跑回來拿,到處都留下指紋,這麼愚魯的男人,哪有辦法設下如此巧妙的密室詭計呢?我想,他如果是真正的兇手,實在是個可怕的天才。一方面刻意地讓人覺得他是個愚魯的人,另一方面卻躲在像小丑似的背後,按照陰險恐怖的陰謀,進行殺人的計劃,簡直是恐怖的雙重性格。不過細想起來,卻沒有理由可以認定他犯罪的動機。而且,他留在那棟房子裡面還不到一小時。到九時以前,他的不在場證明,大致還算完整。我最後問他的嗜好,知道他喜歡賽馬。說到賽馬的時候,他連臉色都變了。我不是說賽馬是低級趣味,不過賽馬的各種條件錯綜複雜,只有全力發揮自己的智慧和意志力,才有資格賭馬。除非是真正的大賭徒,否則是不會去賭馬的。所以,我把他排除到嫌疑之外。」 「到現在為止,我同意你的看法。把那兩個人從嫌疑犯排除,我沒有什麼異議。可是,早川博士呢?」 對松下課長的反問,恭介依然不動聲色。 「早川先生是第三位嫌疑犯。博士的確有很多不利的地方。而最上久,就是巧妙地利用他的弱點,想把罪名推到博士身上。第一件殺人案,死者紋身的部分都被切割,下落不明。第三件命案,又把刺青的皮膚剝掉。乍看之下,兇手好像是為了刺青才下手殺人的。而對刺青比誰都熱中的,的確除了早川先生,不做第二人想。就算搜查全日本,也沒有幾個人會比他更著迷。不過對於這件案子,追根究底從心理上來說,博士是無法做到的。」 神津恭介從容不迫而又明徹細微的推理,課長及研三不由得被吸引。兩人不知不覺地垂下頭來。 「博士在研究紋身的專家以及收藏家當中,他的熱情實在令人驚嘆。但是,還不到犯案殺人的程度。這一點,最上久根本就估計錯誤。博士無論就地位或經濟狀況來說,都相當優渥,一位超過四十歲的學者,哪有可能為了物慾或情痴的問題而殺人。從常理來判斷,這是不可能的。不過話說回來,對刺青的鐘愛達到偏執狂的地步,實在是用常理無法推斷的。所以眼前如果有一具紋身的屍體,因為著迷而把刺青的部分帶走,倒不無可能。這是我剛開始的想法。因為罪行被人識破受到脅迫,或為了自衛而殺人的可能性也相當大。最上久在殺第三個人之前,就是這麼設想的。看起來並沒有不對勁的地方,但是事實上卻犯了相當大的錯誤。有特權而能公然實行的人,不可能訴諸非法的手段。比如說,可以公然地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會和黑市作交易。至少在醫學人員之間,博士搜集刺青的特權是眾所公認的。而且博士至今已有相當數量的收藏品,往後仍然可以利用公開的方法增加搜集的數量,犯不著為了一張人皮賠上自己一條命吧?」 「不過,也不能說絕對不可能,相當有名的考古學家而且是大學教授,盜取國寶級古書的例子也有過。」 「最上久可能也是這麼想的吧!不過以博士這種性格的人來說,是不屑做這種事的。他素以說話尖刻諷刺聞名。嘴巴不饒人的人,多半心腸直,愈是嘴巴不饒人的,行為愈是正直。這是可以充分認定的。誰的心中都潛藏邪念,嘴巴尖刻諷刺的人,借著適當的吐露,反而不會去幹壞事,變成面善心惡的危險人物。會公然說出難聽的話,反而不會在他批判的那方面犯錯,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我為了確認自己的信念,和博士下了一盤棋。我把局面引導到對我有利的局勢,等待對方反擊。不論是圍棋或象棋的比賽,陷入不利的形勢,要想反敗為勝只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徹底的被動。無論如何被欺侮砍殺,都忍氣吞聲,拼命纏住對方,等對手一有疏忽,再予以迎頭痛擊。第二種是完全采主動,孤注一擲的大攻勢。把局面引導到糾結不清的混亂中,然後一決勝負。前者是徹底實行合理主義者所堅持的方式,後者則是大賭徒慣用的伎倆。而早川博士選擇的是前一種方法。雖然知道自己屈居下風,但是每一步棋依然盡心去下,該守則守、該攻則攻,做到有始有終,後來我故意露出一兩個破綻,引誘他開攻。如果博士是個好勇鬥狠的人,一定會殺過來,一決雌雄。可是博士並沒有那麼做,勝敗不足道,最重要的是顧全大局,不論誰觀這局棋,都不至損及顏面。所以寧願堅持信念,但求下一局好棋。最後我以兩子獲勝,如果最後博士背水一戰,姑且不談誰勝誰負,至少棋局上雙方的差異,絕不僅僅這個程度。下完這局棋,我才完全放心地把博士從命案的嫌犯中完全排除。」 松下課長的表情好像非常感動,但仍浮出一絲不服的神色。 「神津先生,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博士為什麼要把底片帶回去?這只是很單純的搜集狂行為嗎?」 「以我猜想,可能不是那樣而已。那一張底片隱藏的是解開案件的大秘密。博士怎麼會沒感覺到?如果他把底片帶回去,就可以自己去驗證疑團。因為他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才會不知不覺地說出非歐幾里德這句話。松下先生,你做了一件相當可惜的事。如果那時候放手不管,讓博士去做,不必等我出面,早兩個月前就解決了。假如博士想那麼做的話……至少可以防止第三件謀殺案。這麼一想,就可以說明博士為什麼告訴您他發現了底片,又想據為已有而被捕的原因了。」 「那博士為什麼不為自己辯白不在場?」 「這就是博士的要害。如果證明他的清白,博士和這件案子牽連的關係,馬上會切斷。但是博士故意不做,和博士下棋時所表現出來的性格一致。以我的想像,博士雖然不肯對警方說出那天晚上的行蹤,也不能說博士是秘密結社的會員,或者是到賭場賭博。如果是去找女人玩樂,不敢對太太說,至少在同性之間,應該不成問題。這麼一來,從博士的嗜好來推測,唯一的可能博士並不認為紋身是一件壞事。但是至今還沒有公布新憲法,禁止紋身的法令還很嚴格,如果對警方透露紋身者的住處,勢必會打擊自己的信用,而且無疑完全斷送一個身為紋身研究專家的前途。就像是把博士逼到死巷,他只好絕口不提,頑強抵抗。反正這件事情和自己的確毫無瓜葛,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最後警方對他的懷疑自然會冰消瓦解。就算逼上梁山,也還有最後的手段可以應付,一旦被移送法辦,屆時再提出不在場證明也不遲。到時候,那個紋身師也能諒解自己的苦處。心裡這麼打算的博士,於是冒著危險隱瞞事實。這是他把你們引到迷宮的原因之一,可怕的是這一切都在最上久的計劃之中。」 用鮮活得難以形容的分析,恭介一字一句地把秘密之幕揭開,直搗入案件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