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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地方下車嗎?」 四周什麼也沒有。司機流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左側是設有寶光社神殿的山巔森林,右側也是杉木樹林。附近連一條林間小道也找不見。 「嘿!就到這裡,因為我想走一段路。」 司機放下立花,但包租汽車在這裡不能呈「U」型拐彎回去,只好向前馳了一百米左右,直到天智院的入口處才掉頭返回。 立花感覺到司機用一副好奇的目光望著他,只好甩動著手臂學做著體操,一邊慢吞吞地走著。 杉木林的盡頭,道邊的草叢裡掩埋著一塊立牌,上面寫著「天智院」。 立花在立牌跟前猶豫著來回走了兩次,然後向小道深處拐去。 道路的兩側雜草叢生,被烈日曬過後散發的青草味直刺他的鼻腔。青草甚至一直長到道上,兩條汽車輪胎的痕跡壓著青草向前伸去。車轍上到處都裸露出青草底部的泥土,這表示汽車的來往相當頻繁。 但是,前面隱隱約約地顯露著的房屋決不能恭維說是上等的。雜草叢生的茅草屋蓋、燻黑的檐端、眼看就要倒蹋的牆壁—— 這麼眺望著,立花覺得自己能夠想像出天道瀧那悽慘的生活狀況,他感到有一種瀕臨絕境的恐懼。 房屋前的空地上挨著次序停靠著兩輛汽車。 汽車都已經熄火,車窗和車門全都敞開著,汽車裡分別坐著一對男女默默地等候著。在陽光的直射下,汽車裡面好像很熱,但他們沒有打開車內空調,也許是因為顧忌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響。 察覺到立花的動靜,車內的人都回過頭來望著立花,一副顯然擔心立花會趕到他們前面去的目光。 立花走近最靠近的一輛汽車,像喃語似地問道。 「要排隊挨次序嗎?」 「是呀!」 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男子回答道。 「要花很長時間吧。」 「嘿!房門都關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來呀!我們已經等了有一個小時,估計前面的人等了大概有兩個小時吧?」 「每次來都要這麼等嗎?」 「是啊!客人擁擠時是這樣吧。但是,像今天這樣關著房門還是第一次,所以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會不會出去了?」 「不會!好像沒有出去呀!因為剛才還看見冒煙了。會不會正在吃飯呢?不過,吃飯時間也吃得太長了……你是東京來的嗎?」 「是啊。是從東京來的。」 「果然是的,路很遠啊!我也是從東京來的。是陪著她來的。」 男子用姆指指了指坐在邊上的女子。 「你們常來嗎?」 「每月來一兩次吧。沒有辦法啊!不管怎樣,她說沒有天智院的神諭,生意上就不能制訂交易方針。你是第一次吧?」 「是啊!我是第一次。」 「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也會有煩惱嗎?但是,嘿!這裡的巫女的確算得很準啊!只是啊……」 他壓低著聲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部。 「這裡有些不正常。」 「你不要講那些不吉利的話呀!」 坐在身邊的妻子喝斥道。男子「嘿嘿」地嘻皮笑臉著。 「那位巫女……是一個人住著嗎?」 「是啊!我是在旅館裡聽說的,她和村子裡的人都沒有來往,而且住在附近的人不放心偶爾來看她,反而被她罵走。只是啊,因為客人多,所以惟獨稅務署不願放手。聽說稅務署常常來人,問她收入有多少,她自己也鬧不清楚呀!在房間的角落裡放著一個柑子箱似的箱子,客人隨意地往裡面扔些錢,據說稅務署每次都是清點箱子裡的數額決定稅款的。」 「日常生活上的事,她是怎麼做的?」 「那些事是不用操心的,據說有位業者常來照顧她的日常生活,什麼米啦洗滌啦……」 立花的腦海里浮現出「北信洗衣聯鎖店」的客貨兩用汽車和野矢桂一的面容。 又有一輛汽車駛進來,將立花夾在中間,非常正確地排列在其他汽車的後面停下。駕駛汽車的男子好像與前面的男子熟悉,他走下汽車打著招呼。 「黎明前出來的,卻是最晚到達啊。上田那裡太擁擠了,光是穿過上田就花了兩個小時啊!你借宿了?」 「是啊!昨天我在長野住下了。不過,在這裡這樣等著,不是一樣嗎?」 「不!住下不就對了?今天堵車很厲害呀!聽說在別所,有一位什麼議員被殺了,警察都在那裡忙成了一團糟。」 因為刺激,立花感到自己眼看就要癱軟下來。 「終於……」這樣的恐怖感,和「一切都結束了……」這樣的虛脫感,混雜在一起向他襲來。 「那天」將手槍的槍口塞進立花嘴裡的青年憲兵,現在終於死了。 是復仇?還是懲罰? 不管如何,「他們」達到了目的。就連流逝了將近四十年的歲月,也無法洗刷「他們」的怨憤。 立花不僅對此事感到厭煩,而且覺得惟獨自己才是最最不幸的,只能像是喪家犬一樣活著。 「他們」都已經將往事作了一個圓滿的了結。 與「他們」相比,自己過著的,只是不足掛齒的一介小市民的生活方式。 立花用珊蹣的腳步離開了那裡,走進靠近小溪邊的洋槐樹的樹蔭底下。 如今,以什麼樣的面目出現在阿瀧的面前?野矢桂一為天道瀧獻出了一切,自己卻連他的萬分之一都做不到。 立花從內心裡為自己感到可恥。這樣的悔意使立花的精神崩潰了。 感到身後有動靜,立花回過頭去。 人們在一邊說著寒喧的話語一邊向房屋的門口走去。從房門口,走出一位巫女打扮的女人。 立花頓感緊張,幾乎是無意識地躲進洋槐樹幹的背後。 片刻,巫女從檐端下走出來,走進陽光底下。令人吃驚的是,巫女戴著能樂的美女面具。浮現著淺淺笑容的能樂面具,穿著白色淨衣和紅色裙褲,這樣的打扮,若在平時應該是演戲那般的滑稽,然而現在卻不知為何,不僅沒有絲毫不和諧的感覺,甚至有著某種威嚴的感覺。因為,巫女每向前跨出一步,人們便像從氣勢上被壓倒一樣連連後退著。 巫女抬頭做了一個仰天的動作之後,喃語了一句什麼話,便回到房間裡。最早來的客人彎著腰跟在她的後面走進房間。好像是開始算卦了。 足足花了30分鐘,第一位客人才出來。那是一對有三十五歲以上的夫婦,看他們兩人搭拉著肩膀,神情很凝重,也許已經得到了蒼天的神諭。他們坐上汽車以後,又怔怔地愣了片刻,然後緩緩地啟動著汽車駛走了。 另一對夫婦很悲憫地目送著他們離去以後,走進屋子裡。緊接著,又有一輛汽車載著客人來了。 果然過了30分鐘左右,這對夫婦出來了。這次他們的表情都很開朗。丈夫還朝著立花大聲嚷道: 「喂!輪到你了呀!」 立花搖著手說: 「不!我不算了,讓後面的……」 但是,立花並沒有離開那裡,他在洋槐樹下無所事事地捱過著時間。 將近3點時起,太陽開始西斜,天空的雲層加快了移動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