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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她看到他們相攜而來,看到公良至如何補充魏昭略過的故事,看到他們微笑著對視的樣子,這才放下了心。公良至再怎麼對外界漠不關心,他對魏昭也絕不無情。

  三師弟與四師弟平安歸來,他們會一同走有情道,還闖下了乾天雙壁之名。對她失望的師傅終於能擁有兩個才華橫溢的弟子,奔波勞碌的師兄今後可以找到分擔重擔的幫手。而那兩個少年呢,寧采珊希望他們都能平平安安,長久相伴。

  寧采珊是這樣希望的,她希望陸真人這一脈全都平安美滿,在道途上遙遙相伴。

  世事總不如人願。

  後來魏昭死在玄冰淵,他那些朋友與傾慕者們十分悲傷,而寧采珊以為最不可能因此出事的公良至道心破碎,再未回過乾天谷。後來陸掌門與公良至在聯合十七道門精英圍剿魔修時喪生,屍骨無存,倖存者們對兩人的死因諱莫如深。後來白正雲忽然惶惶不可終日,離開了乾天谷,不久後魂燈熄滅。

  人們總說,寧采珊是陸掌門一脈最庸碌的一個,沒人想到最後會是她當上了乾天谷掌門。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再後來,魂燈已經熄滅多年的魏昭和公良至,在某一日相攜出現,兩人的修為讓人駭然。

  “寧師姐。”公良至笑道。

  “寧掌門?”魏昭嘀咕道,打量寧采珊的目光有些奇特,“真想不到。”

  他們早就不是曾經的少年,雙眼中的滄桑比寧采珊更甚,有時她甚至覺得他們比她更加年長。“我也想不到。”寧采珊苦笑道,她遲疑片刻,最終師姐的身份還是先於掌門,冒出了水面。

  她說:“你們回來嗎?”

  魏昭和公良至對視一眼,同時笑道:“不走了。”

  “好好好!”寧采珊喜道,“乾天谷如今青黃不接,有你們回來當長老,再好不過了!”

  “義不容辭。”公良至說。他推了推身邊的少女,說:“下次收徒還要五年,能否破格讓她先行入門?”

  “自然。”寧采珊回答,“你且跟我來,這位……?”

  面前的少女眼神靈動,看上去意外的眼熟。寧采珊不由得看看魏昭再看看公良至,哪個都覺得像,一時竟不知是誰的女兒。

  “寧師伯好!”那少女一笑,露出一對酒窩,“我叫公良曦。”

  第68章

  你只不過是個自欺欺人、故步自封、傲慢愚蠢的懦夫罷了!

  這是公良至的聲音,偏偏是公良至。極致的憤怒壓縮在寥寥數語中,好似火焰被封入冰山。這聲音不是咒罵,而是判決,它直接刺入了魏昭體內,兇猛地往下拉扯,好似要將他剝皮剔骨。

  “不!”

  反駁聲在耳畔隆隆作響,魏昭以為自己吼了出來,卻發現這屬於周向陽。他的怒氣不比公良至小,怒吼道:“胡說八道!”

  “怎麼胡說八道?”公良至譏笑道,“你不正在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天命殺戮無辜嗎?你難道能找出我們的罪證嗎?”

  “你對真相一無所知!”周向陽咆哮起來,“我得天命,證據確鑿!否則我一個散修如何學到凌霄閣的劍法?如何得到這失傳的劍修傳承與未出世的玄黃劍?爾等小兒不識天數,對天地偉力一無所知……”

  “我信。”公良至卻說,“我信你得到所謂的預言。魏昭會落入玄冰淵,重新出世後化為魔龍,是不是?”

  周向陽的聲音戛然而止,魏昭仿佛能看到他驚疑不定的表情。關於今後的遭遇,魏昭略過了遭罪的部分,但他可不會把需要警惕的內容省略過去。公良至知道陸函波的事,知道玄冰淵下有危機,有這些條件,加上周向陽的說辭,足夠他推測出一些東西。

  “既然如此,”這位天眷者的聲音緩和下來,又多了底氣與那種傲慢的腔調,“公良至,你今後命定要為大義與魔龍交戰,最後死於魔龍之口。你已知天命,為何要阻我?方才你若與我一道動手,何必要到現在這個地步。”

  公良至笑了一聲。

  魏昭從未聽過有人能在一聲輕笑中包含如此強烈的蔑視與厭惡,或許因為這不是個聲音,而是連結中的一道意識。公良至的冷笑凍住了周向陽,讓他漸漸大義凜然起來的聲音停下了。

  “那又如何?”公良至說。

  魏昭的心臟猛地跳起來,跳得如此之快,幾乎讓這具不穩定的軀體在空中解體。公良至在說什麼?他是那個意思嗎?莫非這個年輕的公良至是在說……即便魏昭今後會成為大禍,他也會站在魏昭這邊,包庇他,並成為他的共犯?

  “那又如何?!”周向陽勃然大怒,“難道你要為一條性命,讓萬千人的性命化為粉塵?你們這狼狽為jian的該死禍患……”

  “誰說了必須選一邊?你的腦子裡都是石頭嗎!”公良至毫不心虛地吼了回去,他的意識在連結中響亮得好似天崩地裂,“魏昭為什麼會成為魔龍?因為他掉進了玄冰淵!阿昭天縱之才,倘若沒此等陷害,莫說金丹、元嬰,化神亦可期。他迄今為止一直心性純善,道途之上前程遠大,要是沒有你們這群該死的王八蛋,他是吃飽了撐著去當滅世的魔龍?!你有幸能得天命破除此局,非但不思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要置我等無辜者於死地!”

  “倘若他命中注定逃不過此劫呢?”周向陽道,氣焰卻不比剛才,“就算幫他逃過了這一次,你如何保證下次他不會被扔進玄冰淵?”

  “哦,所以你便要選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了。”公良至挖苦道。

  “天下蒼生性命不容一點閃失!”周向陽說。

  “既然你相信命中注定,又來改什麼命?”公良至咄咄逼人,“你今天殺了魏昭,明天就會冒出個王昭、李昭,要是命中注定,你殺得完嗎?”

  “我於此背負天命,自當斬去一切威脅!”

  “你背負天命於此,有逆天改命的機會,卻寧可勾結魔修追殺無罪者,也不願伸出援手,救兩個正道的無辜弟子!”公良至半步不讓道,“哈哈,便為了一個可能性,就嚇得你要自爆神魂一了百了,你不是懦夫誰還算得上懦夫?”

  “住口!!”周向陽厲聲道,這位心高氣傲劍修在這一連串步步緊逼下氣得發瘋,“我為何要救一個未來的魔頭?他今後能屠戮萬千修士和凡人,可見本身便是個喪盡天良的壞胚子!”

  “你會為一個可能拋卻底線殘殺無辜,可見本性心狠手辣絕非善人,今後焉知會不會為你所謂的正義繼續殘殺無辜,豈不更加該死?”公良至怒極反笑道,“照你的話說,全天下哪一個是應該活下來的好人?便是道德聖徒、茹素高僧,不也一樣有心魔橫生?便是懵懵懂懂的花糙植物,也知道要為一道光一口水擠死競爭者!無人敢說自己生來從未閃過惡念,生而為人即是如此,但你能說人人皆是禍患嗎?那我勸閣下還是先自戕為好!”

  公良至停了停,像是吸了口氣或咬了咬牙。“無人生而當為禍患,”他一字一頓地說,“一念神魔,如此而已!”

  魏昭渾身一震。

  如當頭棒喝,魏昭愣在了原處。他腦中時而清明時而混沌,仿佛站在了某個邊緣,好像大徹大悟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

  公良至那一聲聲咄咄逼人的追問都敲打在魏昭身上,說實在的,要是易地而處,魏昭覺得自己會做出和周向陽一樣的選擇。除惡務盡,謝絕後患,為大局犧牲小事……倘若得到了天啟還要為著死板的道德拖延到慘劇發生才報仇,得天命又有什麼意義?即便讓魏昭重來一千一萬次,他還是會先動手,避免災難發生。

  是的,年輕的公良至對今後慘烈的未來一無所知,對魏昭真正面對的絕望困局一無所知,他憑什麼說得如此輕巧?有一小會兒魏昭與周向陽的想法驚人地同步,他為此感到噁心。

  但是,公良至並不站在對立的選項上。

  公良至一拳砸在了魏昭所站的分岔路口上,然後牆壁轟然倒塌,眼前霍然開朗。魏昭在無數條道路的起點瞠目結舌,發現這不是個是非選擇題。

  答案並非非此即彼。

  他面前明明有無數條路,卻給自己畫地為牢,框出了聖人與魔頭的雙向選擇,兩個背離的箭頭,兩條固定的道路,於是也就有了固定的結局。他傲慢得拒絕妥協,又怯懦得不敢嘗試,還有混雜在其中的一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自己都不知想要如何選擇的彷徨。年輕的公良至像阿昭一樣一無所知,因而百無顧忌。他們仿佛一根針,毫不留情地挑開了那層讓魏昭對事實視而不見的保護層、遮羞布。

  為什麼是我?

  開始他為未知惶惶終日,後來他以為命運為天道所定,自己的“得天命”都只不過是被安排好的故事,是隨手布局的棋子。魏昭在憤怒中用光熱血,只剩下熱氣燒光的絕望。

  為什麼是我,要成為千夫所指的墊腳石魔頭?為什麼是我,要知道此等無望的境地,在絕望中等待終焉?好吧,既然一切都是天選,那老子不玩了。

  魏昭一頭扎憤世嫉俗中,對其餘的可能性不聽不看。直到另一種可能在泯滅的前一刻砸到他臉上,說:一念神魔,如此而已。

  “良至,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呢?”魏昭突然沒頭沒尾地插嘴道。

  周向陽不明所以,公良至聽懂了。“我會阻止你。”他篤定地說,“我會跟你一起。”

  這兩個聽起來矛盾的回答其實並不衝突,公良至是在說:他會阻止魏昭,但會與魏昭一道——作為同罪者,帶魏昭回家,或與他同死。

  在他們那個未來里的公良至,不就是這麼做的嗎?

  沒有非此即彼的選項,沒有一絲不苟刻畫好的未來,倘若天道真是個事必躬親的絕對控制者,它又何必讓一個個天選者嘗試一次又一次?天道無法寫出結局,每一個結局都由一個個螻蟻一樣的參與者合力拼出,天道只負責定下規則。你無數次走向相同的糟糕結局,因為你無數次做出了錯誤選擇啊。

  他們如此不幸,只有一半因為命中注定。公良至要為自己的結局負責,魏昭也是一樣。他得為自己糟糕的人生,負上另一半責任。

  魏昭感到困惑,感到惱羞成怒,這些焦灼好似一串肥皂泡,一個接一個破滅。他的腦子越轉越快,漸漸一片清明,世間之惡已經不在神魂之中,所以此時的任何念頭都沒法讓它背鍋。魏昭意識到,他的確像公良至痛斥的周向陽一樣,一邊自命魔頭,一邊給自己的復仇尋找合理的理由。

  因為——

  歸根結底,剝離了無盡惡念,在被折磨、被扭曲的神魂之中,魏昭此人,骨子裡依然想當個英雄。

  吞沒一切的白光在此刻停滯了一個瞬間,通過連結流轉的意識像被卡住的齒輪。突然,有無法描述的聲音震動了所有空間,有什麼東西穿越無盡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碰觸到了魏昭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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