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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上來,瓜果奉上,何老夫人笑呵呵地道:“我瞧你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罷了,又聽說不是常在燕京城走動的,不曾想,這通體的氣派,倒是仿佛經常出入宮闈才有的。”

  蕭杏花聽了這話,心裡頗為高興,不過她自然謙虛兩句,又把何老夫人好一通夸,倒是喜得何老夫人拉著她的手道:“以後好歹常來走動,和我說說話解悶。”

  蕭杏花滿口答應,心裡卻是想著,若是今日這事辦成,走動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若是辦不成,就怕從此後成了仇家!

  “既是來找心蕊的,那讓心蕊陪著你說說話。”老太太功成身退,把時間留給了兒媳婦。

  蕭杏花笑著和薄夫人一起送走了老太太,於是這廳中,就只剩下薄夫人和蕭杏花面面相對了。

  雕花門敞開著,蕭杏花可以看到院子外的石榴樹,石榴樹還沒到結果的時候,正開了滿樹的石榴花兒,艷紅的石榴花兒頗為鮮亮,點綴在綠油油的樹上,看著分外惹人眼。

  正廳里一片寂靜,薄夫人一直沒開口,微微抿著唇,略顯倨傲地望著前方某處,可是那目光卻仿佛又沒有落到任何一處。

  蕭杏花氣定神閒,端起茶盞來,輕輕地抿了一口茶。

  她想,她現在喝這盞茶時的動作一定是挑不出一絲一毫毛病的,因為她刻意地學過,該怎麼在人前優雅得體地去品一盞茶,去做出一副完美無缺的儀態。

  這在她以前看來是絕不可能的,品茶那是上等人才會做的事情。

  可是現在不同了,她的夫君沒有死,還成了人上人,位高權重,她也希望能帶著兒女媳婦,過上那體面的日子。她這麼努力地抹去自己身上貧賤的痕跡,這麼努力地想讓自己變得體面,像一個真正的貴夫人。

  她煎熬了這麼多年,才可以和別人一樣,坐在廳中,閒看花開花落,品著這麼一盞茶。

  所以她無法容忍,有人要毀滅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那些人要她如同十年前的那個年輕婦人一般,聲名狼藉地被人踩到淤泥里去,揪著頭髮罵賤人。

  她是絕不允許的。

  她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深吸了口氣,終於開始說話了。

  “薄夫人,這石榴花,開得真好呢。”

  “是,都是老夫人命底下人仔細栽培的。”薄夫人聽到蕭杏花開口後,目光微動了下,不過並沒有看蕭杏花一眼。

  “老夫人真是個疼愛子孫的老人家,石榴花種得好,多子多福,將來兒孫也必定有福氣,步步高升,官運亨通!”

  這簡直是廢話,薄夫人沒吭聲。

  蕭杏花笑了笑,繼續道:“雖說我家婆婆已經離開多年,可是終究做過媳婦,知道當婆婆的心思,總該是順著老人家心思,好好孝敬,萬不能惹老人家不快。老人家喜歡多子多孫,喜歡兒孫有福氣,咱們總不能逆著來,薄夫人你說是吧?”

  薄夫人聽到這裡,總算聽出來點意思來了。

  是了,悉心料理著石榴花的老人家,必然是盼著兒孫滿堂,盼著兒孫有出息。

  她只是個當兒媳婦的,便是再自傲,也不能去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到時候給家裡惹了禍端,那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呢!

  蕭杏花從容地將那盞茶放下,輕聲道:“這真是好茶。”

  她也就裝裝樣子,還不懂品茶呢其實,不過不妨礙她順嘴夸一句。

  薄夫人聽到這話,僵硬地轉過頭來,看向她。

  蕭杏花今日並沒有刻意打扮,臉上只是淡施脂粉,不過面龐嬌艷,雙眸柔亮,衣裙得體。她唇邊含著一抹笑,那笑意溫和寬容,好像別人做了什麼事,她都不會在意似的。

  一點點都不像是傳說中的那個鄉下蠻橫婦人。

  聽說,鎮國侯對她分外寵愛,曾經在出宮回府途中,特意繞遠,親自下馬給她買桂花鴨吃。

  她的命,真好呢。

  “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身邊伺候的侍女都已經被摒退了,薄夫人越發挺直了腰,疏冷地這麼說道,她也不想和她來虛的。

  “夫人既這麼說,自然是明白我的來意。”

  “我當然明白。”薄夫人嘲諷地冷笑一聲,鄙薄地道:“你要我幫你遮掩你的舊事吧?”

  “是。”蕭杏花自然看出她滿眼的不屑,不過她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被激怒來,她本來就是求人的,不是嗎?

  “可是我為什麼要答應你?”薄夫人挑眉,冷道。

  “因為我相信,夫人也是聰明人。”她輕笑了下,這麼說。

  聰明人,總該明白自己的處境。

  一路來的時候,她已經問過柴小管家了,知道這泰康國公府里,有個大夫人,而薄夫人是那個二夫人。如今大夫人病了,才讓二夫人掌家的。

  二夫人手底下有個兒子,已經弱冠之年,今年要走科舉入仕的。

  而且她還知道了,二夫人的夫君,遠放晉陽州,想要調回來,並不是那麼輕易的。

  “聰明人?”薄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眉眼間忽然有了防備之意:“你是在威脅我,是不是?”

  “威脅?”蕭杏花聽到這個,苦笑了聲,凝視著薄夫人,坦誠地道:“夫人何出此言,害怕被威脅的,難道不應該是我蕭杏花嗎?”

  聽她這麼一說,薄夫人望過去,只見她晶亮的雙眸中滿是真誠,不由心裡微微一頓。

  蕭杏花乾脆放下那茶盞,起身,嘆了口氣,卻是正色道:“夫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蕭杏花生於大山底下,長於鄉野之間,後來又混於市井之中,別說學得那琴棋書畫,就是識幾個字都難呢。我夫君早年離家,只留下三個孩兒一個老母,恰逢那時世道亂,夫人稍長我幾歲,應是知道的,戰火連年,又是水災瘟疫,手底下還是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說著,她微微低下頭,眼中隱約有絲濕潤:“到了那個時節,要麼帶著幾個孩子跳了河,從此後一了百了,要麼含羞忍恥也要活下去。我是個怕死的,也捨不得幾個孩子死,人被逼到那個份上,哪裡還知道高低貴賤,哪裡還能直著脊梁骨做人!”

  那薄夫人聽得這番話,也是有些動容。那個時候,她雖是國公府的少奶奶,可是也知道前方戰事吃緊,整個燕京城裡人心惶惶,平時街都不敢上,府里吃穿用度也都是分外節省的。

  堂堂國公府都成了這德性,更何況尋常小民,那真是餓殍千里,白骨成山,甚至聽說易子而食的慘劇都有發生。

  蕭杏花卻繼續道:“我蕭杏花活了三十二年,這輩子,生來貧寒,吃過人世間最澀的苦,走過天底下最難的路,可是如今站在諸位夫人小姐面前,站在王公貴族面前,甚至站在那皇太后面前,也能挺直脊梁骨。不是因了我夫君乃堂堂鎮國大將軍,而是因為,我問心無愧。”

  她的聲音透亮而鄭重,說起話來擲地有聲,聽得薄夫人幾乎入了迷,只怔怔地盯著她看。

  “我問心無愧,是因為我所做過的事,沒有一件事是違背了良心的,我餵養孩子們的飯,都是靠我自己的手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掙來的。我是跪在那裡給人修腳,是幹著低下的行當,可是卻從來都是掙得堂堂正正的錢,我沒有偷過沒有搶過,也沒有出賣過自己的身子,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孩兒我夫君的事!”

  蕭杏花微垂下眼,語調變得輕柔起來:“如今我一家人團聚了,孩子們以後有了好前途,我也過上了以前想都沒想過的富貴日子,這輩子可算是圓滿了。過去的那些事,我不想再被提及,是因為我總是要顧念著孩子們以後的臉面。畢竟如今我在夫人面前說出這番話,夫人是通情達理的,自然能懂,可是我卻不能對著燕京城裡的每一個人去說啊。”

  薄夫人此時已經沉浸在蕭杏花所講的這一個故事中,她的情緒甚至跟著蕭杏花所講在起伏。當最後蕭杏花用輕柔而無奈的語氣說出“可是我卻不能對著燕京城裡的每一個人去說啊”時,她忍不住連忙道:“你放心,我不會——”

  這是她下意識說出的話,在她稍微冷靜了下後,便補充道:“我不會將這件事讓更多人知道的。”

  蕭杏花見這薄夫人終於被自己說動,心中自是鬆了口氣,懇切地道:“謝夫人體諒。”

  薄夫人看她謝自己,竟覺得莫名有些感動,喉嚨里仿佛哽著什麼。

  她忽然覺得她希望自己能為眼前這個女人做更多的事。

  “那個遠親,其實是我兒媳婦的一個遠房表舅,過來燕京城投親靠友,暫時借住在這裡。這樣吧,我們這就去找他,我會讓他永遠不許說出那件事,順便給些銀子,趕緊把他打發走就是了!”

  “還是夫人考慮得周全。”蕭杏花總算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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