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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手腕上一疼,只覺風聲呼嘯,身後的警察這才注意到異常,“餵”了一聲試圖追上來,我知道他們可能還打算放槍,但大概是忌憚卓周的身份,追了兩步就聽不見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我上過訪,挨過打,蹲過派出所,進過刑拘,開過聽證會,游過行,散過步,可一生從未試圖在眾目睽睽之下徒步逃離持槍警察的包圍圈。完了,我想,這次估計要在檔案上記一筆了。只有卓周,這個黑髮在前方高高飄揚的姑娘、或者女人,才敢奮不顧身地闖進別人的生活,只有她能帶我在風中自由穿梭,跑過大街、跑過小巷、跑過下水溝和乾涸的橋洞。——卓周是田徑隊的!我怎麼能忘記了這一點?她的兩條腿肌肉堅實有力,又細又長,紅色的裙子在身後翻飛招展出黑色的襯裡,這時候她會不會愛我已經不重要,我愛不愛她也已不重要,這個時刻在我的記憶中抹消不去,無論從今到往後,從瞬間到永久。

  我當時還在想,既然卓周出現在我面前,還拉著我飛跑——一般來說這是個夢,既然是在夢裡,還怕什麼警察?

  我這麼一想,就安心了,一閉眼睛就跟著飛跑起來。

  第16章

  那天我在飛跑的時候,的確想過很多事情。昏黃的建築、小巷、廢墟和滴水嘴掠過我們身邊,最後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路面下瀉,光影融進了長長一條隧道里。卓周跑到這裡,速度仍不見減慢,我只好用力拉住她說:我們到了。他們不會再追過來了。

  她回過頭來,雙目灼灼,暗處也有詭異的燈火閃亮,她問: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前面帶路,遲疑地回答道:這個地方叫做……老鼠窩。

  我對這個地方了如指掌,因為在附近住過十多年了。

  人類修建的有些東西總是別有韻味,尤其是那些不知用來幹什麼的東西,比如這條隧道。現在看來,這似乎是當時一種先進的地下鐵路系統,或者防空洞,等到防空洞再也防不了天上掉下的東西,它就棄用了,一戶戶從貧窮行星來的移民又搬了進去,在不同編號的牆角搭起了違章建築,在我的童年時期我記得這裡陰暗cháo濕的菜市場和拉起花色尼龍布的小攤,只有這裡擺攤的人,城市協管隊員是不管的,別的地方他們還都要攆到這裡來處置。

  我在城市的地下七拐八拐。早些年我也曾住在高達幾十層的廉租房裡,那時候的樓房直插清朗的藍天,穿過人造的雲霧,變異的巨大的鳥類在樓檐邊宿巢。每天起來都要開窗把它們趕跑,尖叫著飛走以後,才開始打掃鳥糞。後來我付不起房租了,回來就租和大學城一樣的地下室,又便宜又方便,還帶觀景窗,就是地方極為狹小。這時和我住在一起的就是老鼠一家了。由此可見,我把卓周帶回家,一開燈,就後悔了。

  卓周跟我一起穿過巨大的地下老鼠窩,途中歇息時,我問她:跟我走是什麼意思?她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你現在去哪裡,我也去哪裡。我說:我要回自己家了啊。她坐在一個高高的消防栓箱上,晃蕩著交叉著的兩條腿,俯身湊上來,低聲說:帶我去你家。

  所以我就只好把她帶回了家。她包底有一張來程的船票,而沒買返程的,決心已是破釜沉舟。況且她那時候身邊連現金都沒有。我一直在反覆回憶卓周?蘇哈伊?穆撒勒薩那時候的浪漫情懷。

  她一定確定能找到我嗎?

  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我住的地方是一大片聯排建築的地下室中的一間。樓道的光線也是黃的,刺眼而溫暖,天花板很低,上面沾滿了污漬,垂下一根根管子。卓周又彎腰脫下高跟鞋,勉強鑽了過去。在這個地方住久了,就會變成洞穴矮人。然後我打開一扇很小的門,室內還是一片漆黑,直到我拉上電源。人造窗和真正的窗有主要的一點不同,那就是真正的窗在夜裡也會發光。我走進去,把卓周讓了進來。我們倆站著,因為那是唯一一塊能站的地方了,周圍的地面上都是書架和桌椅,堆放了好幾箱古老的紙質材料。那還是我外公時期的東西,我自己的東西則亂七八糟地堆在桌上,有一台屏幕很大的計算機,那是我的寶貝命根子,我正打算去給它換塊主板。人造窗的風景亮了起來。窗外是浩瀚的銀河,正在我們腳下,從窗口可以俯視流淌的清輝。

  很久以前,我買這扇窗的時候,店員表示可以免費選擇一個景色內容。我在那時候,只是突然想起寄宿學校宿舍的永夜。所以儘管銀河的主題已經被用濫了,眾所周知,這種窗子一開始研發的風格就是星空主題,我還是買了默認的一種。其實星河不難看,惟一的問題就是永夜不休,讓人提不起精神,所以後來就沒什麼人買了。但這沒關係,永夜的月輪——人類走到哪裡都要給夜空加一個月亮——正從上方俯視我,此刻這月光還照著坐在窗台上往下看的卓周。她踩著爬到窗台上以後,月光就灑上她的側臉,把她身體的一半都變成雪白的銀錠。

  這時候她回過頭來,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她突然拍了拍窗台,精神振奮地說:今晚我就住你這兒了!

  我說,沒問題。她說:真的嗎?我說:那當然。她說:那如果我還要住很久呢?

  我想了想:那也沒問題,只是到那時候我就在地板上睡到脊柱扭曲了……

  她蹦起來:你只有一張床嗎?

  我道:我難道需要兩張床嗎?她坐回去,笑了笑,說道:也是。我又說:但我現在開始就需要兩張床了,你要住多久?你怎麼逃到這裡來的,身邊沒帶錢嗎?她搖了搖頭,欲言又止般,我有錢,她說。然後她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大笑道:你看你!你竟然睡地板!

  那我怎麼辦?

  卓周突然換了副嚴肅的表情,俯身湊了過來。她的黑髮有幾絲在我的臉上打圈,紅色的裙擺鋪開在窗台上,映在漫天星輝下,像一尊凡塵的女神。她好像嘆了口氣,用極其溫柔而且認真的語調說:——你難道還是不知道我跟你走是什麼意思嗎?你不是愛我嗎?

  她一提起這件事我就窘迫起來。因為某些原因,我覺得在她面前我就受窘,從未坦蕩蕩過。然後就只聽見她輕輕地笑了:我都這麼說了,其實我也愛你……唉,先不提這個,總之今天晚上我要住在你這裡,而且我都跟你走了,憑什麼不能睡同一張床?我張口結舌道:啊,我本來以為你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她敲了我的肩膀一下,置氣道:你這麼多年來就像個傻子一樣過活嗎?

  收留我。她一下子跳到我的床墊上坐下,盛氣凌人地抬起下巴抱著手臂。所以說,我這時候怎麼能拒絕她呢?我只好說:睡就睡吧。後來我也躺到那張床上,她的聲音從側面傳來:關燈。我就關上了燈。

  她在黑暗中輕嘆道:我年紀輕輕,竟然和一個女人私奔了,我從沒有想過!

  我想,這也不是她做不出來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應該想到。但我還是說,這話不對,你是先私奔,在路上看到了我。她說,胡說,我明明是為你而私奔的,我知道你喜歡我。我當時沒能想到,因為我還不認識亞米特里,不然我就可以反問,難道萊斯利?特蘭巴契爾深夜那一跳車也能算是私奔嗎?人和人都是一樣的,人和物也一樣,有些人天生就帶著一種自由的光輝,是阻止不了他們向某個方向奔逃的。問題在於卓周奔逃的目標竟然是我。得知此不可思議的消息時,這種感覺難以形容,就像醍醐灌頂,清泉乍迸,刺眼的光芒蓋天地而下,一切的脈絡都變得透明、清晰起來,我過去的人生都不再是夢幻。

  在早先,我也在想,我到底為什麼要為一顆被毀滅的衛星奮鬥至今?為什麼我要繼承我母親的遺志,爭取公正和平等,和生活較勁?本來這是沒有理由的,但別人都覺得我是在沒事找事,因此假設一定要有個理由的話,我一定覺得成為卓周的目標這個理由不錯。

  不過那天晚上,我覺得所有事情都像一個夢,聽了那話只覺得越發不像話,越發頭痛起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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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也許還有一更,滾回去碼了

  下一個坑開什麼好呢?

  預計有四個大綱,一是架空西幻官場文【什麼亂七八糟二是純西幻盜墓文【更扯淡了

  三是這種風格的鄉村愛情西幻文【毛線

  四是一篇學科戰爭的武俠【扶牆

  你們對啥比較感興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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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有一天卓周說:她那麼喜歡我,因為她發現她遇到的所有男人都是混蛋。早在寄宿學校的時候,她就覺得我是個無可救藥的紳士一樣的人物。她說我簡直比老頭還要迂腐,看到她就要讓路,讓我幫忙決不拒絕,卻頂著一張沉默的臉,穿了一身黑,剪了一頭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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